不過這個好消息同時也帶給了他一個壞的判斷:他離懸崖底很遠,因為他聽不到雪落在地上的聲音。
他敲到三十六下的時候,再次聽到了雪撲簌簌滑落的聲音。
收回舉酸的胳膊,他把兩隻手再次放在嘴邊:“救命啊——,有人嗎——,救救我——,我被卡在半山腰的樹上啦……”
喊了六遍,他收回手,重新縮進毯子裡。
這個大毯子比柳俠以為的還要好,他一點都不冷,渾身上下,包括還擠在縫隙裡的左腿都很暖和。
呼喊牽動了全身的肌肉,左腿一下一下的疼。
柳俠的身體略微前傾,右手在毯子下摸到了左腿小腿肚,輕輕地揉捏著。
貓兒生病期間,他看了大量的醫學書籍,血液學佔絕大多數,但也偶爾會看到一些其他的知識,因為他長年要在野外作業,柳川和柳凌也有意識地和他說過一些野外生存常識。
他知道,除了病毒之類的,肌肉壞死最常見的原因之一缺血,沒有血液運輸機體需要的養分,肌肉很快就會出現問題。
他現在在想辦法保護他的左腿。
雖然他揉捏的時候非常小心,但卻不可避免地要牽扯到被擠傷的部位,所以他每一次揉捏,都伴隨著一次劇烈的疼痛,但他還是堅持揉捏了一百次,最後還捏了三十下左腳。
他不想被截肢,他不能想象自己只有一條腿的樣子,那樣,家人和乖貓肯定要難受死了。
做完了能夠想到了所有自救事宜,他再次陷入回憶和想象。
母親和大嫂終於不用再為幾塊補褲襠的破布而發愁了,他卻要死了嗎?
他死了,家裡人會怎麽樣?一定非常非常傷心,父親和母親恐怕頭髮一下就白完了,大哥也會吧?不,大哥才四十多,一定不能讓他一頭白發,大哥那麽能乾,以前卻總被別人當成土包子,現在他才剛剛好了一點,不能讓別人笑話大哥……
二叔和二哥會怎樣?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死,是因為……不,不會死,不能死,死了,別人肯定會拉扯到乖貓身上
不能,不會,一定不會……
可是,也許,真的會。
柳俠把頭趴在右膝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他死了,家裡人都會傷心難受,可他們總還有可以彼此依靠的人,父親和母親,大哥和大嫂,三哥和三嫂,四哥和四嫂、六哥和六嫂,四哥、六哥他們都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小家了,他們最後會忘了自己嗎?不會,他們不會。
五哥,五哥可能會自責一輩子吧,自己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他和小葳的……可是,五哥最終也會有自己的一家人,小萱那麽乖,肯定會給他生一大群孫男娣女……
柳俠哽咽了一下,伸出手慢慢擦掉耳邊的淚水,然後,側著頭又趴了回去。
“卡哢哢哢卡哢哢哢……”
細碎而無休無止的機械音不期然間傳進了柳俠的耳中,由遠而近,由輕到重,最後,如被重錘擂擊的牛皮大鼓一般,震得他的心都在顫動。
他猛地直起身……隻直起了幾公分,他就停住了,就這樣,二犢子也跟著晃動了一下。
柳俠慢慢地、慢慢地靠回椅背,再慢慢地從毯子裡抽出左手,慢慢地捋起羽絨服的袖子、毛衣和襯衫的袖子,露出手腕,手腕有一圈泛著金色的光澤,那是一塊手表——柳俠的三十歲生日禮物。
乖貓送的。
第501章 等到人了
柳川合上電話,隨手拉上剛剛被他拉開的窗戶,轉身向走廊盡頭的包間跑去。
一推門,殘羹剩酒的味道和如有實體的煙氣就當頭撲來,柳川閉了一下氣,徑直走向坐在主席位上醉眼迷離卻還在揮舞著手臂口若懸河揮斥方遒的男人:“孫局長,我有點急事,必須先走,還得跟您請個假,可能明後兩天我都不能上班。”
“昂?”孫局長放下了手臂,眼神也基本恢復清明,“什麽事啊?馬上就結束了,不能跟大家一起喝個散席酒再走嗎?”
“是家裡的事,有點急,我回來後再去找您說吧。”柳川簡明地敘述著,手上已經開始拿自己東西,皮夾克,文件包。
“家裡有事啊?”孫局長馬上轉成了關切的表情,“那行行行,去吧去吧。”
“還得跟您說件事,我想用一下那輛豐田霸道。”他現在上班辦事開隊裡的車,下班開自己的奧迪,奧迪是他來原城時,弟兄幾個在一起商量後決定買的。
孫局長很隨意地揮揮手:“你自己隊裡的車,隨便用,只要不耽誤正事,我不管。”
“謝謝!那我先走了。”柳川眼睛看了一周,和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一個眼神接觸,同時已經走到了門口。
出了包間門,他馬上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打電話:“小楊,我柳川,把889開到大門口等著我,還有,我辦公室櫃子右邊最下邊一格有雙登山鞋,還有我的大衣,一起放車上,把隊裡的備用雨衣也給我拿幾件,快點啊。”
跑出飯店,柳川一邊繼續撥電話一邊上了車:“大哥,是我,川兒……沒事沒事,大哥你別害怕,我什麽事都沒有……大哥,是這樣,事兒有點急,具體咱們見了面再說,你現在準備一下,穿上厚衣服,最好穿你那件防寒服,鞋子也要防水性好的。
然後,你去火車站那一家土產雜貨商店,他們那個店那麽大,晚上肯定有人值班,你一定要把門敲開,不行砸也要砸開,然後買那裡邊最結實的繩子,多買點,可以買一整盤,還有鉤子……對,你看著買,大的小的都多買幾個,還有……我,我想不起來了,大哥你看著買吧,就是萬一有人掉到溝底,救人時需要的東西……好,我大概五十分鍾左右到家,你就在那個土產店那兒等我。”
掛了電話,柳川無視了信號燈,把車開得幾乎飛起來。
柳川走後,飯店的豪華包間裡,一群人都在猜測他家裡到底出了什麽事。
孫局長非常理解地說:“估計不是老人就是孩子,柳川家裡的情況咱不都知道?父母年紀大了,好幾個孩兒,偶爾有點急事,正常。”
坐在他正對面的禿頭大胖子連連點頭:“是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都這樣,柳川家算不錯了,兄弟們都孝順,輕易用不著他。”
“確實確定,男人四十來歲,是家庭負擔最重的時候,天天都得提著心過。”
“是啊,不過人家柳川有點啥事,比咱強,人家至少不用為錢發愁。”
“可不是嘛,人家那兄弟們,隨便拉出一個,比咱這一群人所有的兄弟加起來都鐵。”
……
柳川,現在的原城公安局刑偵支隊副隊長,他在單位是一個略微有點特殊的人,他可以比其他人稍微超脫那麽一點點,而不會被詬病假清高或自命不凡。
年初,柳川是開著自己的奧迪車來原城公安局報的到,到了新單位後,一般都需要填寫一張個人基本情況表交給辦公室,以方便辦公室的日常各項管理,柳川的表格被辦公室所在的那一層所有人傳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