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俠還是不說話,柳岸也不再言語,只是往柳俠身邊更緊地挨了挨,摟緊他。
過了好一會兒,柳俠才慢慢地說:“我沒事,我只是忽然想起您媽了,我想著,您媽要是知您伯一直都記掛著她,肯定會可高興,你不知,他倆真哩是可好可好。”
“我倒覺得,不一定。”難得的,貓兒居然不同意柳俠的說法,而且是在這個時候,“他倆既然恁好,俺媽肯定更想活著跟俺伯擱一堆兒,平平安安過到老,思念、懷念之類的感情聽著浪漫感人,可那都是感動給別人看哩,而彼此守候的幸福,是自己的。”
“也是,”柳俠說,“別的我不知,我就知,這一年多,小叔快想死你了,我以後一點都不想再思念啥的。”
柳岸把柳俠的手握得更緊一點,說:“那,以後咱倆一輩子都擱一堆,永遠都不用思念,中不中?”
柳俠鼻子塞塞地說:“那當然了,要不小叔為啥買恁大哩院子?”
濃重的鼻音讓柳俠想起自己剛才的失態,他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努力想活躍一下氣氛,好讓貓兒忘了剛才他哭的事,“小叔是大俗人,不待見風花雪月離愁別恨啥的,我喜歡怎高興怎來,咱以後一輩子都住一堆兒,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白頭到老,誰待見衣帶漸寬望穿秋水就叫他們望吧,咱就美滋滋地擱一堆兒過日子。”
柳岸略微偏了偏頭,看著柳俠,無聲微笑。
柳俠莫名其妙:“笑啥?我說哩不對?”貓兒的那個笑,很像柳凌看尿了床後迷迷糊糊伸手要求抱抱的小萱,無奈卻又縱容,讓柳俠有點……不適應。
柳岸又看了柳俠一會兒才說:“沒事,我就是聽你一口氣用好幾個成語,有點不敢相信。”
“額——”柳俠也覺得自己那幾個成語使的好像不太對,“我可能用詞不當,不過,就是那個意思。”
柳岸似乎十分高興,用用家長表揚第一次拿了三好學生獎狀回家的孩子的口吻說:“用詞沒不當,我覺得可當,我也是那個意思。”
不知怎麽的,柳俠覺得貓兒的表情好像有陰謀,就一直看著他,想透過他的臉皮看透個本質。
柳岸卻忽然躺平,還伸胳膊伸腿用力舒展了一下身體,說:“小叔,咱睡吧?你來了,我心裡一踏實,有點瞌睡了。”
柳俠也馬上躺平:“嗯,其實我也有點瞌睡了,趕緊睡趕緊睡,睡飽了明兒跟你去學校,冒充一下留學生鍍鍍金。”
柳岸無聲地笑了一下,閉上眼睛。
柳俠也閉上了眼睛,可他還是沒睡意,不過他努力放松身體,拉長呼吸,讓自己聽起來好像很快就睡著的樣子。
不算前幾天,就從貓兒在機場接到他到現在,已經快八個小時了,在家的時候,這中間貓兒是必須睡至少一個小時的,充足的睡眠對貓兒非常重要,這是祁清源開始是告訴他的,他一天都沒忘記過,每次打電話都提醒貓兒呢。
陽光透過窗簾,在並肩而躺的兩個人身上灑下一片模糊的光,柳岸睜開眼,無聲無息地翻了個身,左臂支著頭,靜靜地看著柳俠熟睡的臉。
比他來的時候黑了一點點,好像,也瘦了點,還是從他有記憶以來就留的髮型,就是男人最常見的那種、偏分一點的碎發,而頭髮好像因為經常在戶外曝曬的緣故,有點枯燥。
貓兒低下頭,把臉輕輕的埋在發間,輕輕地吸了口氣——還是原來的味道。
抬起頭,看到眉間幾道淺淺的皺紋。
柳岸抬起手,一根手指輕輕抿過,皺紋平複了一瞬,隨著指腹離開,隨即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不,小叔原來——也就是四年前,他被診斷出來白血病之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他那時天天快樂的像個無憂無慮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眉間沒有一絲皺紋,雖然二十四歲了,睡著的時候,臉上卻還帶著點孩子的稚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似乎睡夢中都憂心忡忡。
小叔眉間的皺紋,好像是一夜之間就長成了,從此以後,再沒消散,即便他現在被醫生診斷為已經痊愈,他已經成了很多人羨慕的國外名校留學生。
柳岸探身,唇輕輕貼在那幾條皺紋上:小叔,別發愁,我肯定不會再複發,我絕對不會讓它再複發,我還要守著你一輩子呢。
柳俠的臉不算白皙,是草草的麥色,但乾淨細膩,只有左耳耳屏前,長了一個小小的雀子,柳俠曾經跟他炫耀過,說三太爺第一次看見他的這顆雀子時,對柳長青說:“孩兒這雀子長得好啊,擋得汙穢之語,不入小人之言,一輩子自得清淨呢。”
柳岸摸著那顆小小圓圓黑黑的雀子:“是你的功勞嗎?我怎覺得是小叔心裡清淨,所以才自得清淨呢。”
柳俠的唇色有點淺,還有乾燥,柳俠睡著的時候嘴巴總是閉得緊緊的,此時也如此。
柳岸低頭,將自己的唇輕輕壓在上面。
片刻之後,柳俠好像呼吸有點不順當,想偏開頭去。
柳岸離開了一點,柳俠隨即就不動了。
柳岸怕驚醒他,慢慢支起了身,用食指輕輕在他的唇上抹過,你說過,只要我好好的,不管我幹啥,你都不會生氣,你要說話算數哦。
他坐起來,把被子給柳俠掖好,拉過那個小紙箱,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合影,柳魁這一輩所有兄弟姊妹的合影。
當柳岸在美國東海岸溫暖的房間裡守著他最親愛的小叔欣賞照片的時候,萬裡之外另一個半球的京都,也有一個人,守著他最親的親人之一,在欣賞同樣的照片。
第385章 照片(五)
“看這個,跟爸爸隔一個的這個,這個是大伯,就是爸爸的大哥。”
“啊呀,呀呀呀。”
“他是對爸爸最好的人之一,所以,你長大了要孝順大伯,就跟孝順爺爺奶奶他們一樣,知道嗎?”
“呀呀呀。”
“這個,衣服和頭髮都跟爸爸特別像的,是三伯,是爸爸的三哥,三伯和爸爸一樣,都是警察,警察是抓壞蛋保護好人的,柳思危你長大可不準當個小壞蛋。”
“啊啊呀呀呀。”
“不是呀呀呀,是爸爸,來寶貝,再說一遍:爸——爸。”
“papapapapapa呀。”
“你個笨小子,是爸爸,不是怕怕,來,思危跟爹再說一遍,爸——爸——”
“呀呀呀呀papapapa。”
“柳思危你是專門丟我的人的對吧?你小萱哥看著那麽肉乎兒,連蛇跟蠍子都敢抓,讓你叫個爸爸你一直怕怕,你怕什麽啊?”
“呀呀?”
“呀呀什麽?爸爸是最勇敢的人,他也喜歡勇敢的孩子,不喜歡老是怕這怕那的慫小子,知道嗎?”
“啊啊啊啊,吔?”
“吔什麽?這個,哦,是不是認識啊?對,你見過好幾次的,這是你大哥,他跟你的名字聽著有點像,他叫柳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