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震北伸手揉了一把貓兒的腦袋:“現在,什麽都別想,專心養病,快點好。”
貓兒點點頭:“我知道。”
車子沿著將軍路慢慢向北,開始時道路兩旁還有幾棟三四層的樓房,幾間灰頭土臉的店鋪,很快,就全部成了低矮的平房和石棉瓦、毛氈搭建的臨時建築,路邊到處是垃圾,廢棄的塑料袋把垃圾堆裝扮得五彩繽紛。
小萱的冰棍兒吃完了,貓兒幫他擦了擦嘴,陳震北把車靠邊停下,伸出手:“小萱,來,叔叔抱著你開車。”
小萱扭頭看了看貓兒,從他腿上下去,轉身後又爬上來,跪在貓兒的腿上摟緊了他的脖子,看著陳震北,意思非常明顯:不。
陳震北無奈地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繼續開車。
又走了幾分鍾,垃圾沒有了,路兩邊開始出現成片的楊樹林和剛剛收割完的麥田,路不再是筆直,雖然還是公路,坑坑窪窪卻越來越多,並且開始上下坡。
貓兒問:“震北叔,你打算去哪兒呢?”
陳震北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又過了大約十分鍾,一座遠遠看著很像四合院的建築出現在公路右邊。
這附近沒有人家,周圍雜草叢生,大片的亂崗野草間,只有幾塊零星的田地,給人的感覺就是荒野,在這種地方看到那麽一個院子,感覺莊嚴而神秘。
三分鍾後,車子停在大四合院的門外。
陳震北下車後,沒有征詢貓兒和小萱的意見,直接抱起了小萱往四合院的大門走去。
小萱也不掙扎,只是眼巴巴地看著貓兒。
貓兒非常了解小家夥隨遇而安的性格,對他笑笑:“地上有水坑,讓叔叔抱著你吧乖,叔叔可喜歡你了。”
小萱眨巴了兩下眼睛,好像認命了,開始怡然自得地東張西望。
院內一棵不知名的大樹,枝葉蔥蘢,巨大的樹冠從裡面探出,籠罩了四合院大門裡裡外外一大片地方,破敗的門樓因此憑添了幾分歷史的厚重感。
貓兒抬起頭,看到門樓下模糊的字跡:驛棧。
大門右邊牆上釘著一個木牌子:三級文物保護單位。
貓兒看向陳震北。
陳震北對他微微一笑,也抬起頭,對著門樓看了一會兒,才伸手推開了虛掩著的大門。
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隨即飄飄忽忽地傳了過來:“……那冰輪離海島嗷嗷嗷……熬……熬……,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
陳震北輕輕咳嗽了一聲。
坐在破舊的藤椅上、穿著大褲衩白汗衫、肚子上放著個收音機、閉著眼睛、手指輕輕敲打著椅背的男人睜開了眼。
看見他們幾個,男人的表情好像微微頓了頓,然後,原本敲打椅背的右手隨便動了兩下,就又閉上了眼睛。
貓兒和陳震北看懂了他的手勢:進去吧進去吧。
將軍驛確實就是一個四合院,一個比較大、結構比較松散 卻頗有點官家威嚴的四合院。
雨後的大院子鳥語聲聲,有著深山古寺的幽靜,古老的樹木依然枝繁葉茂,散發著濃濃的生機。
可已經塌陷的屋頂,屋頂上堆積的陳年落葉和生長中的青草,已經脆弱到似乎一陣風過來就能吹斷的窗欞和窗欞後黑洞洞的窗戶,讓貓兒感覺自己像在看一張溝紋縱橫、滿面塵霜的臉。
小萱只看了南面的大房子,發現裡面除了滿是灰塵的破舊桌椅,就只有蜘蛛網之後,小家夥立馬沒了興致,要求下地上自己玩。
陳震北和貓兒跟在小家夥後面,看著他。
在大院的東南角,小萱找到了他感興趣的東西,一溜石馬槽和一盤石磨。
陳震北把小家夥抱到馬槽上,然後和貓兒一左一右地保護著他,看他小心翼翼地從一個馬槽跳到另一個馬槽。
貓兒鼓了好幾次勇氣,才開口問:“震北叔,你是真的喜歡我五叔?是,想和他……過一輩子的那種……喜歡嗎?”
陳震北和貓兒的兩次通信,也是從來沒有挑明過這個話題,但陳震北從貓兒的字裡行間,能清楚地知道,貓兒看過他給柳凌的信,貓兒知道並且對他和柳凌之間的感情並不反感,並且還想幫助他們。
而事實也是,這次貓兒因患病來到京都後,確實不止一次幫過他。
不過現在,陳震北還是反問了貓兒一句:“你覺得震北叔和你五叔的事很惡心嗎?”
貓兒毫不猶豫地搖搖頭:“沒有,我只是不知道,中國也有同性戀,我總覺得,你和我五叔,不是真的。”
陳震北說:“感情的事,不分國界,不分人種和性別。”
貓兒說:“那,現在你們怎麽辦?你都跟卓雅阿姨結婚了。”
陳震北深深地呼吸,抬頭看向遠處的天空:“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可我不知道,我的努力,會不會跟我和你五叔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那樣……一夕之間,付諸東流。
我和你五叔一樣,不可能對著別人的國旗宣誓忠誠,所以我們想要的,只不過是在我們自己的國家,有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小家,我們不要求祝福,不要求權力,我們甚至沒想過要這個世界公開承認我們的感情,我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會因為我們所愛的人和自己是同樣的性別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讓我們可以有一個能夠安心生活的地方……”
貓兒輕輕地問:“在我們國家,即便只是這樣,也是不行,對嗎?”
陳震北的笑容冷冽而憤怒:“對,不行,那些喜歡異性的人,不能容忍和他們不一樣的存在,而喜歡異性的人佔了這個世界人口的絕對多數。”
貓兒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你們怎麽辦呢?”
陳震北說:“努力,在看似無法生存的地方,為自己創造出一個可以生存的空間。被榴彈炮、火箭炮地毯式輪番轟炸過的土地上都能有草木活下來,我不相信世界這麽大,我們就找不到一個存身之處,即便真的沒有,我也要,造出這麽一個地方來。”
貓兒心裡悶悶的想:可是,不給你和五叔存身之處的是你爹,有他擋在那兒,你怎麽造?用榴彈炮、火箭炮把他給轟了嗎?
小萱站在最後一個馬槽的沿上,朝著陳震北伸出手:“徐徐,我想去磨上耍。”
陳震北拎起小家夥拋起來老高:“喔,真能乾,這麽多馬槽都跳過來了。”
小萱要推磨,可磨上早就沒了磨杠,小家夥在上面蹦了幾下,對著往磨裡放糧食的孔看了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致。
兩個人牽著他看了看高大的正房東屋,除了房間更高達寬敞些,沒發現任何和南屋不同的地方。
小萱自己顛兒顛兒地跑向北屋。
一來到北屋的台階下,小萱就發現了好玩的東西:“哥哥,徐徐,鳥窩兒,有小蟲兒。”
貓兒和陳震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廊簷下一個做在過梁上的燕子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