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個陌生男人,笑著對吧台後的男人說:“陳老板,我來付定金了。”
陸惟真想,果然也姓陳。
然而來客仿佛也沒看到陸惟真,目光毫不聚焦地從她身上滑過,走向吧台。
陸惟真在兩三米遠的位置,看著他們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她徑直走過去,也站在吧台旁。
那兩個人依然沒反應。
陸惟真伸出手,在兩人中間晃了晃。她仔細盯著他們的瞳孔,一點反應都沒有。
陸惟真慢慢放下手,放在那姓陳的肩膀上。
她的手,從他的身體裡穿過了。
準確的說,是他的身體,從她的手臂中穿過。因為她看到,當肢體觸碰時,自己的手臂原來是一道近乎透明的影。
她低下頭,看著身體,原來,也只是一道影。
她的心中陣陣發寒。
那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客人付了定金,離開。姓陳的男人繼續算帳。陸惟真走向店門口,光線刺得她睜不開眼。她用手臂擋著臉,剛想向外邁步,卻發現腳踢在一大片水波樣柔韌的東西上,又被撞了回來。
她連試幾次,無論如何,都出不去,窗或者是門。
陸惟真轉身,看著那個依然無知無覺的男人。
她的意識,被困在這裡了。
青龍巨獸、窺知內心與回憶、無邊泥沼、灰色柔光……陸惟真隱隱猜出,這一切,或許和那頭巨獸的能力有關。
所謂幻境,通過某種高頻波的形式,侵入人的大腦,控制腦意識,尤其是潛意識。
雖然不是真實世界,但也可以給腦意識帶來永久傷害,甚至導致腦死亡。等同於身死。
她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璃黃人祖上,對於這種意識形態類的攻擊手段,早有應對經驗——既然是幻境,只要找到這裡與現實和邏輯最大相悖之處,就有可能喚醒自己的潛意識,並且脫身。
不過門窗外的光,並非邏輯悖點,而是邊界。
陸惟真再度看向那位陳老板。
只是,巨石獸殘屍的能力,為什麽弄出這樣一個幻境?
它的目的,是什麽?
還有陳弦松,是否也陷在這個幻境裡?
既然這頭出不去,陸惟真走向後院。
後院裡,還是靜悄悄的,太陽在天空的位置,也沒有變化。她找到後門,試了一下,依然出不去。於是她開始一間一間房,仔細地找。
當她走到院子側後方的一間臥室門口時,停住了。
裡頭坐著個人。
那是個孩子。
樹蔭茂密,房間裡的窗簾又拉上一半,光線昏暗如暮色降臨。房間裡的陳設簡單到似曾相識,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椅子,一個衣櫃,顯得空蕩蕩的。也沒有別的搭配裝飾,唯有每一寸家具的線條,透出冰冷和堅硬。
那男孩靠在床邊坐著,也就十來歲年紀,穿著黑色短衣短褲,手臂和臉上有血跡。他左手抱著把劍,那看起來是把尋常精鋼劍。而他抬頭,望著窗外,神色很沉寂。
陸惟真走到他的正面,看清他的臉。
心頭巨震。
他的臉上青了一塊,鼻子下還有點沒擦乾淨的血跡,嘴巴也腫著,衣服上也髒,就像剛跟人打過一架。但是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執拗,也很無所謂的樣子。
腳步聲傳來,陸惟真注意到他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前店的那位陳老板,走了進來。
小孩立刻下了床,站直了,稍稍低下頭。陳老板走過來,把他的下巴捏起,又丟開。
“和誰打架了?”
第86章 他的世界(2)
小孩答:“附近的幾個人。”
“鄰居的孩子?”
“嗯。”
“啪”響亮的一個巴掌,甩在小孩臉上。那聲音重得陸惟真的心都跟著抖了一下,孩子一下子被打得偏了頭,身體也晃了晃,差點摔倒,但又馬上站直了。
嘴角,有血流下來。他一把擦乾。
陳老板說:“我怎麽跟你說的?不準惹是生非。我們這樣的師門、身份,一輩子都要低調謹慎。你更不能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和這些普通孩子玩耍打鬧上。我們永遠也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
男孩沒吭聲。
陳老板沉默了一會兒,說:“犯了錯,就要受罰。天黑前進山,隻帶玉鏡和你的劍,殺死一隻白雀,再回來。”
“是。”
陸惟真的眉頭緊緊皺起。白雀?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隻帶一把普通劍,去殺白雀。這個陳老板是瘋了嗎?怎麽可能做到?
然而,這看起來明顯是父子的兩人,對這一切似乎習以為常。陳老板走了,男孩又坐回原來的位子,抱起劍,抬頭繼續往窗外,不動了。陸惟真忽然覺得,他這個樣子,挺像一隻受了傷的無人照看的小狗,爬回了自己的窩裡。
男孩忽然自嘲地笑了,擦了一下眼睛,說:“連我為什麽打架都不問,他們罵我野種、罵我怪人啊。下次遇見了,我照打不誤!”
陸惟真盯著他的每一個神態、動作和表情。
一個念頭冒進腦海:不在父親面前時,他分明就是個漂亮又凶惡的男孩子。
過了一會兒,男孩放下劍,下床,從抽屜裡熟練地拿出醫藥箱,陸惟真覺得那醫藥箱非常眼熟,裡頭的東西擺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樣。男孩拿好東西,坐到桌旁,給自己簡單處理了打架傷口,又從隔壁房間拿了壓縮餅乾和水,裝進背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