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希望將我教成君子,”賀止戈笑意輕蔑,聲音壓低了幾分, “可是皇姐沒有教過我, 君子……又該如何能得到皇姐。”
“賀止戈,”尤聽抬眼瞪他,“再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賀止戈便抿起唇不再說話,只看著她笑。
嬤嬤領著兩人走到了裡間,皇后娘娘正靠著椅背,閉著眼, 雙眉緊鎖。
許是長久地不見日光,她的臉色透著不正常的白。
年齡變化, 加上操持后宮事務讓皇后看起來比同齡人要疲憊而滄桑許多。
但她臉上依舊塗抹著鮮豔的脂粉,試圖用這樣的方式遮擋住歲月的痕跡。
聽見動靜,皇后眼都沒抬,不輕不重地道:“來了。”
尤聽垂眸行禮,賀止戈也跟著隨意地頷首示意。
他動作隨性,並不標準,透著一股子的敷衍。
皇后眼裡飛快閃過一絲不快,隻當是沒看見。
今時不同往日。
賀止戈手握兵權,有時連皇后的兒子都要暫避鋒芒。
她不僅不能對他斥責怒罵,還得裝出一副和藹的面孔,笑著問:“阿止剛剛打完仗回來,應該好好歇息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別來她面前礙眼。
賀止戈也笑:“聽聞母后身體有恙,阿止日夜擔憂,一定得來親自看看才行。”
“母后年紀大了,最應該保重身體。”
皇后最恨別人說自己老,指甲幾乎要掐緊手心裡。
她一腔怒火發不出去,將視線轉到沉默的尤聽身上。
“本宮有好些日子沒和順安相處了吧,等會兒順安就留下來,替本宮抄抄經文。”
這經文可不是那麽好抄的,是宮裡的貴人最喜歡用來折磨人的方式之一。
尤聽還沒應聲,賀止戈就先朗聲開口:“母后,論起來兒臣和皇姐才是許久未曾好好相處過了,母后不如將這機會讓給兒臣吧。”
他嘴裡說著討笑的話,神情卻是幽冷的,看向皇后的目光墨色沉沉。
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幾年,僅僅是個眼神,亦帶著常人難敵的戾氣。
皇后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伸手揉著額頭:“罷了罷了,你們小孩子間總是更玩得來些,都下去吧。”
看見兩人行禮離開後,皇后的臉色才顯出怒意來。
“這個賀止戈,真當自己勝券在握,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
從宮門走出來後,賀止戈很是自然地跟尤聽並肩而行。
這時節總是多雨。
有細密的雨珠被風吹成斜斜的線,落在尤聽的裙襟上。
賀止戈從身后宮人的手上接過來一把傘,手撐著,替尤聽遮住了細雨。
尤聽想避開,被他攔住。
“此間風涼,皇姐就算再不喜歡我,也不該傷了自己的身體。”
他比尤聽高出不少,執傘的姿態看起來閑適悠然。
忽然的,就想起很多年前。
他和身旁的人走過無數遍這條路。
那時候他還是個小蘿卜丁,下雨的時候便會緊緊牽著皇姐的袖口。
可到如今,他每想近一步,都只能換來皇姐冰冷的眼神。
賀止戈喉頭微哽。
他輕聲說:“皇姐,我已經變得足夠強大。”
就像剛剛面對皇后,那曾經對於他們而言高不可攀的人物,也拿他沒辦法。
他已經不是當初瘦弱的孩童,能夠將皇姐護住身後。
“所以,”賀止戈低低地問,“你什麽時候能再看我一眼?”
聲音融進漫天的雨幕中,模糊而飄渺。
尤聽沒有看他,徑直走進了綿綿細雨中。
她說:“賀止戈。”
“我們的路,就走到這裡了。”
那聲音分明清靈,卻比匕首還要鋒利,將賀止戈的心頭割得殘破不堪。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好長的時間,賀止戈仍然站在原地。
握著傘柄的指根發白。
侍衛小聲提醒:“殿下,我們該離開了。”
賀止戈淒然地扯了扯嘴角,他看向跟隨他多年的副手。
眼神找不到焦距,如同迷茫無措的稚子。
他好像頭一次這般清晰地認知到——
“皇姐她……好像不要我了。”
……
……
青粟跟著尤聽回到端陽殿,一路沉默。
她抬眼悄悄瞥著尤聽的臉色,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青粟是跟隨尤聽時間最長的婢女,所以也基本上知曉賀止戈和尤聽之間的糾葛。
她不知道賀止戈對公主抱有別樣的心思,隻以為他是不舍得斷了這姐弟之情。
深宮這樣的地方,血脈親情何其珍貴。
青粟亦有些慨然,想了想,思索著問道:“殿下,您真的要對三皇子那麽絕情嗎?”
尤聽拿著本書,隨手翻過一頁:“是他逼我的。”
如果不是出了昨天那檔子事,也許尤聽還能對賀止戈殘留那麽一絲的姐弟情。
深宮之中,為了得到皇帝的一個眼神,人人都勾心鬥角,針鋒相對。
這日子過得無趣而寂寞。
在青粟來之前,賀止戈是陪她消磨時間最多的人。
他也曾經神色單純地站在她面前,拍著胸脯說:“以後阿止會長很高很高,永遠保護阿姐不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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