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擦了個身。”旁輝說著,將毛巾放在了一邊。
兩兄弟一站一坐,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好幾年沒回家了,今年過年還回來嗎?”旁耀打破了沉默和尷尬開口說道。
旁輝頓了頓說:“看qíng況吧。”
“爸媽可想你了,我也……”旁耀沒有說下去,他說,“哥,你這工作,還要gān多久?”
“要是沒有意外,還剩半年。”旁輝沒有隱瞞。
“gān完了……要去做什麽?”
“……還沒想好。”
旁耀停了好一會兒說:“你和那個沈晾——”
旁輝看了他一眼,靠在牆上,把玩著一個chuáng頭櫃上的打火機。“就算不gān了,我也是跟在他身邊的。”
“哥……”旁耀有點兒急,更有點兒不敢置信。他想起了走廊裡血泊中的那個吻。那樣多的血,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腳踩下去的時候,濕潤的地毯上能沁出血水來。猩紅色和白牆面,旁輝和沈晾就在這給人以qiáng烈視覺衝擊的環境裡,在死亡彌漫的空氣裡旁若無人的接吻。
“哥……他是個男的。他……還是個特殊人物!”
“我知道。”旁輝歎了一口氣,“不然我根本不可能和他認識。”
“嗨,哥,你就是因為沒怎麽和別人相處過,你……你這樣讓咱爸媽怎麽辦啊!”
旁輝定定地看著前方,沉默了一會兒,來到旁耀的身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背示意激動得快要站起來的旁耀也坐回去。“我這輩子是不可能盡孝了,你可得爭氣啊。”
“哎,哥,沒跟你開玩笑呢!”旁耀的眉毛都豎了起來。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旁輝嚴肅起來時眉峰是緊蹙的,渾身透出的特種兵的氣勢把旁耀立刻鎮住了,“我這一輩子就在他手上了,誰也別想勸。我費了十年功夫讓他接受我,我這輩子也就認定他一個人。”
旁耀根本勸不動旁輝。旁輝說話的時候眼裡幾乎是面對軍令的堅毅,就像他當年一聲不吭跑去參軍一樣。
旁耀垂頭喪氣地離開旁輝的房間之後,旁輝在自己的chuáng上坐了一會兒,接著走向了隔壁。隔壁就是沈晾的房間,他想要敲門的時候,卻發現門沒有關。他將門推開,在沒開燈的屋子裡看到坐在chuáng上的沈晾。
屋子裡並不是一片漆黑的,外面投she進來的天光將窗戶的形狀都映照在了chuáng鋪和被子上。沈晾沒有換衣服,就那麽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像是在歷經等待審判的前夜。
旁輝輕輕關上了門,沈晾微微轉過頭來,看著他。旁輝借著外面的光發現沈晾的臉色異常蒼白。他走到chuáng邊,在沈晾的身後貼著他坐了下去,將沈晾抱在懷裡,沒有介意他染滿了血跡的衣服。他感到沈晾的手指很涼,但是身體卻有些發燙。
時間像是無法流動一樣凝固在房間裡,連呼吸都微不可聞。許久之後,沈晾才說:“他讓我給他做了一個預測。”
旁輝頓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去摸他的側腹和大腿。但是沈晾接著說:“還缺一個問題。”旁輝緊張的神經微微松開。只要還缺少問題,沈晾就不能成功預測。
“這個問題……在他離開的時候補足了。”
旁輝的心臟幾乎像是擺在過山車上。沈晾在對方離開之前幾乎一直被其掌控在手裡,也就是說這段時間裡他所發生的一切沈晾都被動知曉。
“嗯。”旁輝握緊了沈晾的手,低沉地回應。“是什麽?”
沈晾沒有說話,他抿緊了嘴唇,身體卻有了小幅度的顫抖。
旁輝說:“有我在。”
沈晾依舊沒有說話。
旁輝感到了幾分異常。他將沈晾摟得更緊了,有一種會失去他的驚惶。他勸服自己沈晾不會有事,起碼現在在他身邊,他是安全的。“他把你帶到這兒來想要做什麽?是吳不生?”
沈晾間隔了好一段時間,才說:“不是。”
旁輝皺起了眉。
“他得到的命令是跟蹤。這是他的私自行動。”
“他到底想gān什麽?”旁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知道有誰在這裡。”沈晾垂下了眼簾。
吳奇綁架沈晾究竟想要做什麽呢?是因為孟子魏是吳不生的仇人嗎?是因為他想要得到“同類”的認同嗎?是因為控制了重要的人物之後他能夠獲得更大的利益嗎?
也許這些原因都有吧。沈晾想。但他也許最想要知道的,是在他眼裡的“人”,在面臨極端的困境時究竟會如何選擇。沈晾是他最好的試驗品。而值得慶幸的是,旁輝選擇了沈晾。
他們就是這樣可悲的一群人。就像沈晾執著於確定命運能夠更改,他也執著於確認一切感qíng和動機存在的真實xing。他們這可悲的人生裡,存在的價值,甚至是否存在,都必須不斷依靠其他事物來一遍遍求證,相比之下,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卻能堅定不移地確定自己所接收到的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這種最為普通的幸福對他們來說幾乎是一種奢侈。
“你想他落網嗎?”旁輝低沉地問。
這個問題幾乎在所有人那裡都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他卻意識到沈晾的答案也許與眾不同。
你想他落網嗎?
是的,想極了。如果要旁輝那麽回答,這就會是他的答案。
但是沈晾卻回答不出來。
他不想他落網。但是他必須落網。
那麽想與不想,又有何分別呢?
沈晾的臉色發白,黑沉沉的目光漸漸挪到了旁輝的臉上。外面透進來的光將旁輝的半邊側臉照亮,另半邊卻隱藏在黑暗裡。沈晾的睫毛有些發顫,仿佛擁有一雙可怕的眼睛的不是他而是旁輝。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凌亂地噴灑在對方的側臉上,卻幾乎感覺不到旁輝的呼吸。旁輝抬起手背擦了擦他額頭上非常細微的cháo濕,將他的頭顱全部轉過來在他的嘴唇上輕輕地覆蓋又傾軋。旁輝沒有讓舌頭與對方的糾纏。
當旁輝將他摟著躺下去的時候,輕微的失重感讓沈晾有些暈眩。旁輝在他背後摟著他的腰,呼吸像是柔軟的麈尾掃在他的後頸。
沈晾睜著沒有光芒的雙眼看著窗外,窗戶的影子恰好將chuáng分割成兩半。他躺在被光線籠罩的那一側,而旁輝卻埋在黑暗裡。他看了一整夜。
天色熹微的時候,他坐了起來,看著窗外,旁輝的手滑了下去,動了一動。
沈晾說:“我在一輛奧迪車上,剛剛從休息區出發,油箱裡添滿了汽油。我將一個攝像機放在休息區的出口,上面cha著一面小醜臉譜旗。我坐在副駕駛座上,讓司機全速行駛。我的背後有十幾輛警車。我打開了cd機。
“裡面播放著巴赫的約翰受難曲。我的心跳加速。
“前面有前往下一個出口的路標。我們已經超速百分之一百。我們加速到了260碼。
“然後撞上了拐彎護欄,爆炸從車頭開始。
“我——”
旁輝緩慢地坐了起來。
“當場死亡。”沈晾說。
他壓抑顫抖地低息,然後閉上了眼睛。
第65章 CHAPTER.63
軟綿綿的球鞋踩在一片焦黑的高速公路地面上。沈晾站在被隔離起來的區域裡,沉默地看著那輛被燒得只剩下歪曲的骨架的車。
地面上沒有刹車痕跡,反倒是遠遠停泊的十幾輛警車的後面有好幾條長長的刹車痕。
現場已經被清理了,車裡面沒有屍體,但是焦糊的座位卻摻雜著已經被碳化的皮ròu。
沈晾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那輛車,沒有上前。
旁輝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仿佛是一種默哀。從那一次地下拳擊場的事他就知道,沈晾不希望對方被捕。也許是一種共qíng,也許是一種相惜。
沈晾的身體動了一下,接著他走向了發生事故護欄的對側。車是由北向南行駛的,路向右側彎曲,黑車從右車道橫跨兩個車道進入超車道最終撞進護欄。而沈晾沒有去看超車道,反而沿著車行駛的軌跡向右車道的後方走去。
旁輝皺了皺眉,跟上沈晾,只見到他的步速逐漸加快,走出了警方的攔截范圍,然後慢慢降低步速,在右側的糙叢裡掃視了一圈,接著俯下身撿起了一樣東西。
旁輝楞了一下,那是一隻老式手機。
沈晾將那隻支離破碎的手機撿了起來,翻到了背面。後蓋已經飛出去了,一共有兩個內存卡槽。沈晾將其中一個內的儲存卡取了出來,然後轉身面向了正向他走來的警察。
“有什麽發現?”這個警察對沈晾還有幾分懷疑,沈晾的jīng神看上去非常差,人也很瘦,如果不是旁輝在他身邊,這個警察幾乎會認為沈晾是個吸毒犯。
沈晾將手裡還剩一張卡的手機放到他的面前,什麽也沒說。旁輝yù言又止,最終還是閉了嘴。對方接了過來,沒想到他能注意到這樣細節的地方,臉色稍稍緩了緩。他拿起手機看了看,說道:“內存卡沒摔壞,可以順藤摸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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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關於特殊人物的案子了結了。
度假村終於開放時,救護車來了好幾輛,將帶傷的人都送了出去。幾個只有輕傷的都是是劉景陽的下屬,他們開著婚車悄悄離開了度假村,而幾具屍體要被法醫帶走時,柯洋說:“不用了。”
這幾具屍體的死因他們都清楚,沒必要再對屍體動刀。只需要確認他們的身份即可。
沈晾在吳奇歸案前的那個晚上發了一通高燒,也許是因為吳奇的厄運來得太快,高燒沒有繼續蔓延下去,他在天亮時退燒了。他和旁輝在接受了趙翔裝模作樣的調查問詢之後,又繼續在n市待了一些日子,等林振奇醒來之後對他又施行了一次“致死療法”,讓林振奇徹底從茫然和瘋狂中清醒過來。
受到暗示的人沒有幾個像他“中毒”這麽深的,表現得越瘋狂,代表他心底的潛意識越bàonüè。他人是醒來了,雙腿動了手術之後也沒有大礙,但他日後的道路恐怕不會那麽順暢了。
所有人得到吳奇出事的消息後,都陷入了沉默。
吳奇所乘坐的那輛車,從離開休息區到撞上護欄,全程都在加速,最高測度達到了碼表的最大限度,連輪胎都在爆炸之前開始焦糊。一般人在面臨死亡時多少會有一些自我保護的條件反she,但是吳奇的司機卻仿佛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
警方在休息區的出口取得了一台攝像機,參與此案的所有重要人物都擠在n市警方的辦公室裡,看著那個攝像機裡留下的信息。
——吳奇自殺之前留下的東西。
對,這是一起自殺。
他們加滿了油,沒有拐彎。車在撞上堅硬的護欄之後碾壓過寬闊的綠化帶,一路爆炸前滑到對向車道的右側護欄。
吳奇的屍體拖出來時血ròu模糊,已沒有完整的形狀。
n市刑警大隊隊長將攝像機裡的儲存卡取出,cha進電腦。裡面總共只有一個文件夾,都是當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