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給王國?”旁輝摸出手機,順口問了一句。
“打給小章。”
如沈晾所料,小章沒有跟王國一起出警。他留在局裡整理匯總資料。沈晾問到的時候,他回答說:“我們在小區裡進行過盤查,還把幾個可疑的人的錄像帶給居民辨認,但是沒有什麽結果。”
“你把楊平飛手上的那幾個錄像讓六十歲左右健康的老人辨認。”沈晾吩咐說。
小章要是不知道沈晾是當年那個無所不能的法醫,他還不會應得那麽快那麽響亮。他立馬說:“好,我馬上組織人去。”
沈晾掛了電話之後想了想,把手機jiāo給旁輝說:“給楊平飛打個打電話。”
旁輝有些詫異,看著他說:“問什麽?”
沈晾沒說話,旁輝隻好撥通了楊平飛的電話。那頭響了很久才接起,沈晾說:“讓他把錄像拷貝一份給小區所有二十五歲左右的男xing辨認。”
旁輝按照沈晾說的跟楊平飛複述了一遍。楊平飛在那頭沉默了一下,說“行”。
旁輝再按照沈晾吩咐的又對楊平飛說了幾句,然後掛了電話。他看了一會兒沉默的沈晾,忍不住問:“為什麽要我給飛打電話?”
沈晾沒看他,也沒說話。旁輝再次問:“為什麽不全jiāo代給小章?”
沈晾說:“你管我?”接著他諷刺地說:“他不是討厭我cha手警方的事嗎?”
旁輝看著他的表qíng。他的話雖然諷刺,臉上卻沒有露出慣有的冷笑的神qíng。沈晾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旁輝在他身邊八年,知道這一點。沈晾對別人對待他的方式毫不在意,他像是個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的人,不會復仇,不會報恩。旁輝是唯一一個半隻腳cha入了他的世界的人。
而這樣的沈晾,卻對一個還沒認識幾天的楊平飛的話耿耿於懷,這是不可能的事。沈晾說楊平飛討厭他cha手警方的事,也不過是個借口。旁輝想了一會兒,最終站起來,拍了拍沈晾的肩膀說:“謝了啊。”
沈晾不自然地皺了皺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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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平飛撂下電話之後想了好一會兒,回憶旁輝的語氣和之前見到他的神qíng。他覺得旁輝還沒有老到徹底脫離他們這個隊伍。旁輝能主動給他打這個電話,還吩咐了那麽多,說明他還沒想“退休”。旁輝一直是特警這個隊伍裡的一員,哪怕他跟著沈晾漸漸變化,也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務。旁輝給他打這個電話是不是因為他在向自己示好呢?前一個晚上的那一番話,仿佛是他退伍的信號,旁輝這座光輝發亮的大山要從楊平飛心中倒塌的信號。但是這一個電話,是不是為了證明他還是那個光輝的特警,為了證明他並未改變?
楊平飛這麽想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猛地起身開始拷貝錄像。
楊平飛拿著拷貝過的錄像在小區物業給騰出來的一個臨時的辦公室裡播放。物業看到那麽一批警察聚集在他們這裡一個個都很緊張。楊平飛說:“我們不大張旗鼓的,我知道有好些人不喜歡去警局,圖個方便,我們就在這裡辦公。”
接著他向身邊的人示意,讓把人帶進來。辦公室裡有一台電腦,是楊平飛的,放在桌子北邊還有一台攝像機,擺在辦公室的東南角。楊平飛穿著便衣,看上去倒像個雜志模特。他落座的時候,特意看了看攝像機的角度,然後將一塊手表放在了桌面上。
接著第一個人被帶進來了。
那是個平頭青年,身上背著相機包,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楊平飛示意他坐下,將電腦屏幕轉向他說:“進來的原因外頭的人都告訴你了吧?你看看這幾個視頻。別緊張,就是認個人。”
那青年跨坐下來,盯著屏幕上播放的視頻看了一會兒。楊平飛托王國手下的技術人員韓廉將所有有嫌疑人的視頻剪切在了一起,總共只有四分鍾左右。
青年盯了四分鍾,然後又往回退了一點兒來回看幾個有點兒模糊的正面的鏡頭,最終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啊,這兩個人我都不認識。我剛來這小區沒多久。”
“行,你出去後填一下這張表。有事兒幫忙我們還會通知你,希望你能協助我們破案。”
“好的。”青年非常冷靜,抱著自己的相機就出門了,手裡捏著那張表格。
兩分鍾後第二個人進來了。那是一個身材瘦高的青年,有點兒駝背,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他看上去十分緊張,雙眼一直亂瞟,沒敢放到楊平飛身上。
楊平飛說:“別緊張,坐。”
“我不是殺人犯!我不是殺人犯啊!”楊平飛一開口,那人就大喊起來。楊平飛話說了兩邊,那個人才遠遠地坐下了。
楊平飛說:“不是說你是殺人犯,是讓你來指認指認。這裡面你看看有沒有你見過的人。”
那人連忙搖手:“沒有沒有,我誰都沒見過,我一直在家裡,門都沒出!”
楊平飛不耐煩地說:“你是要跟警察耍花招還是怎麽的啊?怎麽這麽不配我們工作啊?”
那人登時不吭聲了。
楊平飛讓他面對電腦屏幕,開始放錄像。那人一直眯著眼睛,仿佛怕視頻裡有什麽東西會突然跳出來似的。一直到斷斷續續看完了四分鍾,視頻一停,他的頭立刻像撥làng鼓一樣搖起來:“沒見過,一個人都沒見過!”
楊平飛隻得無奈地遞給他一張紙,讓他出門去寫。
就這麽重複了一個上午的工作,楊平飛總共面見了二十四個人。他起來伸了個懶腰,剛剛打算將電腦合上,通知外面的人下午繼續,就看到又一個人走了進來。
外面的小警察對裡面說了一聲:“楊哥啊,小王已經走了,最後一個人你安排個全程吧?”
楊平飛“嗯”了一聲,沒等人把門關了,便張口隨意地說:“就小區那件凶殺案的事兒,我們在調查監控的時候發現附近時段有你出現在監控裡,我們已經把目標鎖定在幾個人身上了,你很可能與凶手見過面,希望你看了這些視頻之後能幫我們指出這些人的去向,你是否認識這些人,以及最好能幫我們表述一下他們的長相——如果你記得的話。”
那人是個帶著無框眼鏡的大學生模樣的青年,看上去還沒有22歲。他坐下之後,點了點頭開始翻看視頻。視頻非常安靜地播放著,而楊平飛則起身去關門。
他剛碰上了一點門,就聽那個青年說:“我見過這兩個人。”
楊平飛的手瞬間頓住了。接著他轉過身來,不動聲色地說:“真的嗎?!在哪裡見到的!”
“小區旁邊有條小路的入口吧,我從學校回來比較晚,之前看到他們兩個人在一單元附近晃。因為不是小區裡的,我就多看了兩眼。”
“沒有再見到了?”
“沒有了。”那個青年搖了搖頭。
“你看清他們的長相了嗎?”
“看清了,但是不太記得了,隻記得他們穿著挺古怪的。”
楊平飛此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楊平飛對那青年做了一個手勢說:“等等啊。”接著他接起了旁輝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旁輝的聲音:“把他留下。”
楊平飛心中一緊,嘴上毫無異狀地說了一聲“行”,然後掛了電話走向那個青年,笑著說:“你跟我我去做個筆錄吧,就一會兒,不耽誤你時間,包飯!”
見到屏幕上的楊平飛將人帶走了,旁輝才松了一口氣。他看著沈晾問:“是這個人?”
“還不是太確定。”沈晾皺眉盯著空無一人的屏幕。電腦屏幕上有兩個視角,一個是位於東南天花板上的監控器視角,一個則是距離那個青年非常近的視角。那是楊平飛的表。表上裝有微型攝像頭,在楊平飛審問一個上午的人時,沈晾也同步看了一個上午。沈晾把錄下的監控錄像回退,接著慢速,一幀一幀看過去,卻始終沒有看到他想要的線索。沈晾皺起了眉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帶我去見他。”
“你昨晚就沒睡,先睡一覺再去。”旁輝說,“下午還有一些人,你可以等到全部的可疑人都被帶到警局後再去。”
沈晾起先想要反駁,然而聽到旁輝後一句話,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吭聲。旁輝知道自己把他說動了,於是說:“犯人也要吃飯呢,你還是病人,先吃飯。”
旁輝下午讓楊平飛晚一點兒開始,試圖讓沈晾睡上一覺。但是沈晾沒有睡,他執拗而反覆地看那個青年的錄像。旁輝仿佛見到了曾經那個在法醫辦公室裡滿口聽不懂的話語的少年。那時候的沈晾,比現在更加不懂得如何與人溝通。他的世界和別人是不同的。旁輝總有一種感覺,沈晾像是生活在思維裡,在旁人無法分辨事實的真相時,他能夠以一種非同常人的意志力和能力看穿。那究竟是他的天賦還是能力旁輝也說不清。就像沈晾能通過血跡和腳印無障礙地準確判斷出凶手的身高和體型。這也許有許多人能夠通過軟件模擬做到,但是準確率卻沒有沈晾那麽高。沈晾是一個旁輝所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人,也是最簡單而單純的人。
下午兩點的時候,楊平飛再度打開了攝像頭。沈晾也再度坐直了身體。
下午的第一個人是個二十六歲的農民工,一頭霧水地進門看著楊平飛。
楊平飛說:“看看這段錄像。”
農民工仔細辨認了好一會兒沒等他說什麽,外頭就鬧了起來。一個小警察把門拉開一條fèng說:“飛哥,記者來了!”
楊平飛頭痛地揉了揉臉和下巴,說:“攔住再說,不準把他們放進小區。”
外面的吵鬧聲隔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退,農民工一直搖頭,最後拿著表格出去了。他一出去楊平飛就見到一個人拿著相機往裡面湊,一旁的小警察連忙把他從門fèng裡挖出去,又放一個人進來。楊平飛關了門還聽到那記者說:“你好,我是華城晚報的記者盧蘇麒……”
這一次進來的是一個提著公文包的白領。他一刻不停地看自己的表,似乎在無聲地提醒楊平飛注意時間。
楊平飛注意到他看了好幾眼楊平飛擺在桌上的表,他便輕輕將表往後推了推,說道:“別看表了,來看錄像吧,就佔用一會兒時間。”
那白領看了一會兒,忽然指著屏幕說:“我見過這個人。”
醫院裡的沈晾和現場的楊平飛同時坐直了身體。
“我加班回來晚,看見這個人一直跟著一對qíng侶走進單元樓。”白領冷靜地指著其中一個人說。
楊平飛捏緊了拳頭,說:“是嗎,我希望你現在就向單位請個假,跟我們去警局一趟做個筆錄。”
白領猶豫了一下,這一次反倒回應得有些慡快,說:“你等我打個電話。”
白領打完了電話就帶著表格出去了,那個不屈不撓記者再一次湊了上來,幾乎貼到了白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