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掃視了一圈,沒有看見任何人。他覺得頭不斷發脹發疼,接著他看見一群人走進了視野。沈晾立刻僵住了。他堂哥也看見了他,卻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向前走去。他就和沈晾“看見”的一樣,動作輕巧地顛球,卻顛得很糟糕。那個球也是他用來炫耀的物品,因為小學裡沒有誰能自己擁有一個足球,而和堂哥住在一個院子裡的沈晾,卻同樣無法擁有。沈晾覺得自己的手腳都冰涼起來。他張開嘴想要喊出來,卻連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堂哥在一點點接近那個地點,那個沈晾看見“自己”跌倒並且死去的地點。沈晾突然艱難而用力地抬起了腿,猛地向前衝去,沈晾像是一塊小小的隕石,試圖把堂哥撞歪推開,然而堂哥的腳卻在他推上來之前,踩在了水溝的邊緣。沈晾像是一掌將堂哥推進了水溝裡。
水溝不淺,對成人來說隻到大腿,然而對他們這些剛剛上學沒多久的小孩兒來說,那已經是一個池塘了。
沈家埭不在大水邊,唯一的一條河道非常淺,全村沒有幾個人會游泳。沈晾張大眼睛,看著堂哥不斷撲騰嗚咽。周圍的夥伴一哄而散,站在原地的另一個也已經被嚇傻了。
沈晾僵硬地附身,想要伸出手去拉堂哥,但是堂哥壓根沒有看見他的手。他在掙扎了好幾次之後,由於窒息死亡,徹底倒在了水溝裡。
沈晾十五分鍾之後被家人來帶走了。堂哥的夥伴一致指認是沈晾將堂哥推了下去。沈晾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那一天家裡異常沉重,嬸嬸的嚎啕大哭從水溝邊上一直蔓延到家裡。爺爺和叔叔坐在他的面前,叔叔抽著煙,一言不發,而爺爺對他怒目而視。
“我們養了你這麽多年,你——你這頭白眼láng!”
沈晾不知道白眼láng是什麽,但是他知道爺爺和叔叔的表qíng都非常可怕。叔叔仿佛是qiáng製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和悲痛說:“你為什麽要把我兒子推下去?”
只有這一點,沈晾是知道的。他努了努嘴,停頓了一下,說道:“我沒有推他下去。”
叔叔猛地拍案而起。
“那麽多人看見你把他推下去了!你還不承認!我們家養了你這麽久,給你吃的穿的,仁至義盡,你對小凱到底有什麽不滿?!你那兩個沒種的爹娘,連養老人都不知道,只知道去城裡去城裡,把你丟給老子九年,你他媽卻害死了我的兒子!你……你……”
沈晾忍住差點被嚇出來的眼淚,低聲而含糊地說:“我沒有……我沒有推他……”
“他媽的誰都看見你推他下去了!你是不是埋怨我們沒給你買足球啊?啊?!你這個沒爹媽的小雜種,我讓你埋怨啊?!讓你嫉妒啊?!”叔叔將煙頭猛地丟在沈晾身上。沈晾彈了起來,拍掉了那個煙頭。四處躲閃。叔叔站起來就去追打沈晾,爺爺沒有說半句話。
沈晾始終喊著:“我沒有……我沒有推他下去……”
爺爺坐不住了,離開凳子,一把拉住叔叔,說:“你沒有推他下去,難道是他自己掉下去了?!”
沈晾沒有聽出他口氣裡的憤怒,他帶著哭腔說:“我看見我掉進那條水溝裡了,我看見堂哥掉進去……我……”
叔叔一把cao起掃帚,看著沈晾。
“我……我想把他推開,不讓他掉下去,但是他還是掉下去了……”
叔叔掙開了爺爺沒有力道的阻攔,一掃帚鞭在沈晾身上,沈晾感到一股疼痛從背部一直穿透五髒六腑。那是實打實的打,沒有半點留手,是叔叔的喪子之痛。沈晾逃竄起來,卻依舊沒有徹底逃過,叔叔將他打在地上,一直到爺爺攔住他。
“他體弱,不能打了,現在是我唯一的孫子了。”
叔叔全身都顫抖了起來,憤怒地握緊了手裡的掃帚,接著他又說:“我……還能再生一個。”
爺爺搖了搖頭:“我等不起。”
沈晾被打得失去了知覺。第二天他的父母才收到消息,沈晾一個人躺在chuáng上,看著天花板,仿佛全身都被打成了ròu醬。父母當天晚上也沒有回來。沒有人給他送飯吃。沈晾坐了起來,覺得天旋地轉。他縮在角落裡,用棉被裹緊了自己。連被打的時候都沒有哭的他,卻在黑夜裡淌下了淚水。一點一點的,落在棉被上。沈晾再一次高燒了。這一次他的父母終於趕到了。沈晾的父母和叔叔的吵架幾乎驚動了整個沈家埭。沈晾被送進那輛小轎車的時候,以為自己再一次陷入了那個和堂哥一起死去的世界裡。
沈晾被送進了城市裡的醫院,住了一個月的院。因為沈晾母親沒有時間照顧他,盡可能讓醫生延長了沈晾的住院期。然後沈晾的母親懷孕了。沈晾那段時間本應該是最高興的時間——媽媽因為懷孕在家,他在父母的身邊。但是他卻始終被堂哥是他害死的yīn影所籠罩。父母對他也很冷淡,也許是沈晾不親的關系,又或許是沈晾讓他們和家裡人再次見面吵了一架。
六個多月後,沈晾的妹妹出生了,沈晾父母給她起名叫沈澄瑤,沈晾也轉了戶口進入了新的小學。沈晾變得更加沉默了。他在新的學校裡幾乎不jiāo朋友,每天準時上學放學。沈晾的父母起初不讓他接近小妹妹,但漸漸的,發現沈晾照顧妹妹比他們照顧更加方便。沈晾漸漸承擔了照顧妹妹的任務。他有時候會看見其他人的厄運,但是始終沒有看見他妹妹的。他漸漸明白自己和別人是不同的。他反覆地在想,如果當時自己的力氣足夠大,改用拉而不是推,也許堂哥就會避開他的災難了。沈晾一直在為他所做的後悔——他也許能夠救堂哥,但他沒有成功。
沈晾經常看見班裡的同學的厄運。只要他下意識地關注某一個人,關注他最近的動向,就能知道他之後會發生什麽樣的厄運。沈晾嘗試著幫助他們避開,但是沒有成效。他有時候能讓厄運晚一點發生,但他仿佛知道厄運會延遲,那個延遲也成了必然。哪怕他提醒了那些人也不管用。大大小小的厄運,一直陪伴著所有人,也充斥著沈晾的整個世界。他嘗試了不下萬次,為了幫助那些將有厄運的人,又或者是為了證明自己能夠改變這些厄運是否發生,但是幾乎沒有成功的。他逐漸意識到,當年的堂哥也許逃不了一死,無論有沒有沈晾,他都會淹死在那條小小的臭水溝裡。
沈晾初中畢業之後,妹妹也進入了小學。沈晾比他的親妹妹大了9歲。沈澄瑤是唯一一個喜歡親近他的人,也許是因為沈澄瑤是他帶大的。
沈晾的成績從上了初中之後就好了起來,一路上升,當他升到高中的時候,已經是全市數一數二的了。沈晾的父親縱然是當年罕見的大學生,卻不是什麽有名的大學,他從初中開始就不能教沈晾什麽東西了。叔叔嬸嬸後來還是生了一個,那個孩子不比沈澄瑤小,仿佛是叔叔嬸嬸為了爭奪什麽而生下的。沈晾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然後他大學考取了全國前列的學校,進入了醫學院。
沈晾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成為法醫,也許是因為他已經離死亡很近了。仿佛再一步,他就能親手觸摸到死神的王冠。他在過去的十八年裡看了太多的厄運甚至死亡,他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才能將人在其年壽盡頭之前提前拉下地獄。
沈晾選取了一個離家鄉城市很遠的大學,避開了他所有可能有親眷關系的人。他以高高俯視眾學子的分數進入了這所大學,避開了他所有可能再見到的同學。
從那個時候開始,沈晾的命運開始和漸漸旁輝靠近,直到接軌。
第15章 CHAPTER.14
沈晾在凌晨三點指出了另兩個人。
旁輝立刻給王國傳了消息。王國的專案小組在那個女人的影像被指出之後,就立即開始調查附近的監控。在沈晾第二次消息到達之前,他們剛剛發現了那個女人在三個街區開外上了一輛出租車。沈晾指出的女人,是穿著淺色連衣裙的女子。
沈晾的判斷方法誰也不知道,然而王國卻毫不猶豫地順著他指的線索跟蹤了過去。而十幾個小時後沈晾指出的第二第三個人,王國則jiāo給了楊平飛處理。
楊平飛趕到醫院的時候,一臉土色,黑眼圈濃重,表qíng很是嚴肅。旁輝沒有看他,迅速將沈晾調出的監控畫面放在了他面前。楊平飛也沒有看旁輝,他很嚴肅地翻了一遍錄像,然後不自然地對沈晾說:“我把這東西拿走了。”
沈晾一直盯著他和旁輝看,見他拿起了錄像盤,便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楊平飛有些尷尬地說:“剩下的盤也麻煩你了。”
沈晾又點頭“嗯”了一聲。楊平飛這時終於看了旁輝一眼,然後說了一聲“我走了”,接著大步向外走去。
沈晾看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旁輝。
旁輝歎了一口氣說:“你看我gān什麽?”
沈晾一言不發地cha入下一個錄像,繼續翻看。旁輝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覺得組織得差不多了,卻發現沈晾已經再次沉浸在看盤當中了,於是隻好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沈晾在凌晨指出了第二、三個人,然而剩下的一個人卻在他翻遍了所有的錄像之後都沒有指出。
旁輝將他指出的另一個人的消息發給王國,王國的人來取錄像的時候,沈晾站在chuáng下松動自己血流不暢的腿,一邊沉思一邊用手指敲打自己的自己的下嘴唇。
旁輝打水回來見他在思考,沒有打擾他,在一旁輕輕放下水壺後坐了下來,他看著沈晾走到窗前,在窗簾旁不自覺地敲打自己下唇的動作,不禁有些出了神。
沈晾忽然轉頭看向他說:“王國封鎖小區了嗎?”
旁輝回過神來,楞了一下,說:“什麽……小區,哦,封鎖了半天就解禁了。”居民樓必有人進出,整個小區自然也不能全部封鎖。
當時事發是在深夜,王國最多讓小區封鎖到中午。
旁輝反應過來,說道:“你是懷疑最後一個人躲在小區裡了?”
“對,”沈晾說,“小區封閉xing不是很好,我們通常的想法是凶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逃離現場,但是深夜離開現場被監控發現的概率是很大的,這個人顯然比另兩個人更聰明……”沈晾轉過身來,看向旁輝,“我之前一直認為那三人是相互認識,離開時應當一同行動。但是他沒有跟那兩個人一起走……”
“他們不認識?”旁輝猜測說。
“有這個可能。也許這個人也和那個女人一樣想要隱瞞自己的身份。”沈晾說道。
“如果在白天混亂的時候離開,或者小區解禁之後離開,發現他的概率要小得多了。”旁輝說。
沈晾想了一會兒,立刻向旁輝一伸手說:“手機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