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頓了頓,面無表qíng地看著猛地站起來的方明權。
“你害怕和緊張,是因為懼怕自己的推測錯誤。你希望你的推測正確,以我‘有罪’證明王國此前做的決定是錯誤的,給自己受到冷落尋找等同的安慰條件。你需要安慰,是因為你跟了王國十三年,卻漸漸被小章和小李所替代,而且近十年來你沒有任何成績,只能依靠資歷和年齡在警隊裡坐大。你對這樣的自己非常失望,但是你卻從來不願意向年輕警察學習,因為你放不下自己的資歷,所以你需要一個很大的突破口,足以證明你的刑警本能傑出。”
方明權怒喝了一聲:“胡說八道!”
“你阻礙王國獲知小章和小李在p市的消息,是為了推遲他們回歸,在這段時間裡你有很多表現自己的機會。你發現我是最好的機會,因為現在我是所有案子的核心人物。我和每一樁重大的凶殺案都有關,和十年前的控告也有關,和王國最大的敵人吳不生也有關,因此你希望在我身上找到某些證據。”沈晾絲毫沒有受到方明權的影響,“這些證據,是你異想天開,滿足自己臆想或企盼的‘事實’的根據。你無法找到確鑿證據,因此現在只能在我面前,試圖通過刺激我的敏感詞匯影響我的心理狀態。因為你已經將我認定為一個罪犯。這就是,你為什麽在這裡。”
方明權站在那裡,雙眼大睜,怒不可遏地說了一個字:“你……”
“王國讓你如願了,你現在滿意了嗎?”
“王……王隊?”
“我獲取信息時,有時不一定非得依憑對方的描述。有些人說出來的不一定是真的,記憶也會產生偏差。我的問題也從來沒有一個確定的數目,也許兩個問題就足以得到你的未來,”沈晾看了一眼方明權的身軀,將鼻梁上的眼鏡慢慢摘了下來,“你騎自行車過來,是一輛山地,大約是捷安特的,你沒有吃飯,為了跟我對峙,你提前喝了一杯咖啡,你打算隻用幾句話就讓我驚慌失措,所以你沒有做太多的準備,以至於現在啞口無言,所以你是在早上得到了王國的消息之後立刻匆匆趕過來,在路上回憶之前演練過好幾次的對話,而且還在樓下停車之後又回想了一遍——”
沈晾將目光收了回去,重新看向了窗外。
“明天你會被打斷左小腿腓骨。”
楊平飛靠在門背後,jiāo環著雙手看到方明權從裡面怒氣衝衝地大跨步地走出來,挑著一邊眉毛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擺,做好準備才走進病房:“我還怕有誰來欺負你,不知道是誰欺負誰。”
沈晾沒把頭轉過來。他看著窗外說:“明天晚上七點三十四分,旁輝回到警局。”
楊平飛連忙站直了肅然道:“什麽時候的消息?”
沈晾說:“剛剛。”
第77章 CHAPTER.75
沈晾是傍晚離開醫院的。他拒絕做腦部ct,也拒絕檢查他突然不能使力的腿。楊平飛無奈地看著他借了一根拐杖上了車,端端正正地坐在後座上。楊平飛jiāo環雙手和他無聲地對峙了一會兒,最終敗下陣來,走進駕駛座發動了汽車。
當天晚上沈晾依舊住在王國的宿舍裡,王國提心吊膽地睜了大半個晚上的眼,才囫圇睡了個短覺。
第二天一大早,王國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見到一雙光luǒ的腳踩在面前。他嚇得趕緊抬頭,額頭撞到了chuáng頭櫃。
沈晾就那麽坐在那兒盯著他,說道:“讓方明權看他。”
王國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摸著額頭上鼓起的包起身說:“昨天就讓他盯著小楊了。”
沈晾“嗯”了一聲,起身去洗漱,王國忍不住叫了一聲:“我給你拿了拖鞋了……”
沈晾一整天都無法鎮定下來。他坐在警局裡,讓王國也無法工作。傍晚七點半,沈晾離開了警局門口,回到了王國的房間。王國有些愣神,回想了一下沈晾先前說過的時間,忍不住問道:“你不——?”
“馬上。”沈晾說出這個詞之後,只聽到外面傳來了嘈雜聲。王國楞了一下,扔下沈晾快步警局門口小步奔去,只見門口一片混亂。他逮住一個刑警說:“怎麽回事,鬧什麽呢?”
“幾個醉鬼,和門衛吵起來了,”一個女警有些不耐煩,“鬧得這麽大。”
王國皺了皺眉,往外看了一眼,只見到方明權正在大聲呵斥,也不知對方說了什麽,他一手揪起其中一個怒吼起來。
王國回頭問女警:“他怎麽在這?”
“他這人不最愛湊熱鬧了麽?什麽時候都愛出風頭。”女警嗤笑了一聲,“兜不住的時候就跟個鵪鶉似的。”女警跟方明權一樣,也是從一開始跟著王國的。
王國皺眉看了一眼,攔住一旁正要出去的刑警說:“把方明權給我叫回來。”那刑警楞了一下。方明權是跟著王國一路走過來的刑警,在隊裡盡管大家都不怎麽待見他,卻都不敢在王國和他面前多說幾句不好聽的。那刑警聽到王國這麽吩咐,連忙往外跑。王國看到方明權和那刑警爭執了幾句,方明權地指著那刑警罵,接著那幾個酒鬼就衝了進來。一旁的警衛立刻去攔,方明權反倒將自己人給堵住申斥起來。
王國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卻在這時,一陣引擎聲忽然響起來,王國遠遠望見幾輛車停在了警局門外,一連下來好幾個人,一邊大聲嚷嚷,一邊將車裡的棍子取了下來。
“無法無天了這是!”一旁一個刑警猛地站了起來,走了出去。王國深深皺起了眉,他攔住那個刑警說,“等等,你去看看小楊,方明權擅離職守,不能讓小楊遭罪。”
“王隊,小楊沒事!”那刑警有些急切地說。
“沒事也去看!”王國的喝聲把那小刑警嚇了一跳,他連忙一個立正敬禮說“是”。一旁的女警帶著點古怪的目光看著王國。
王國雙手叉腰看著窗外,後到的幾個手裡拿著武器的人也有些醉醺醺的,像是一群打群架沒長眼打到警局來的混混。王國看了一會兒,對那女警說:“你去讓人把拿幾輛車給扣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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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晾得知消息的時候,是七點四十分,楊平飛急匆匆地來到他房間裡,怒吼道:“沈晾!沈晾!”
沈晾猛地站起來,兩三步跨入了楊平飛的視野。楊平飛說:“輝哥回來了!”
沈晾的臉緊繃著,他什麽話都沒說,一抬腿越過楊平飛身側就開始小跑起來。楊平飛沒料到他能一聲招呼不打就跑,連忙跟了上去。只見到沈晾一直往醫務室跑,心裡愈加感到驚奇。他都沒對沈晾說旁輝在什麽地方,沈晾就已經前往目的地了,他和輝哥難道還有心靈感應不成?
醫務室裡的人不多,王國和幾個眼熟的刑警都在,楊平飛給沈晾指了個休息隔間,沈晾立刻衝了進去,沒給外面躺著的小楊一個眼神。
旁輝就躺在醫務室的chuáng上,chuáng只有一米八,他的腳還越出來了點兒。王國一看到沈晾就說:“你可算來了!”
沈晾落在旁輝身上的眼神冷得可怕。旁輝的外表看上去沒受什麽傷,但是在這大冬天裡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襯衫,整張臉都凍得發青,嘴唇沒有一點血色。沈晾一看到旁輝,就立刻衝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將其抬高了二十度,用枕頭墊著,又將他的腳也抬高了二十度。期間他還迅速擼起了旁輝的袖子,只見上面一圈粗紅的壓痕,磨破的皮下幾乎luǒ露出了肌腱。很難想象旁輝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掙脫束縛。旁輝的眼睛睜著,他看到沈晾的時候眯了眯眼,還笑了一下。
沈晾抿緊了嘴唇,一把掀開了旁輝的衣擺,讓王國等人倒抽一口氣的是,旁輝的腹部青一塊紫一塊,瘀傷一直蔓延到胸口。幾道紗布包裹了旁輝的右胸,jiāo叉處染出黑沉沉的血來。
沈晾用指腹摸了一摸,紗布上還是濕潤的。
沈晾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qíng,他說:“送醫院。”
“送醫院!”王國得到沈晾的首肯,立刻吩咐起來。王國一碰到旁輝,旁輝突然猛地睜大了無神的眼睛,用力攥住了王國的手。沈晾一步搶上前將旁輝的手指握在掌心裡,低低地說了一句:“我在。”
旁輝看了他好一會兒,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額頭上出現了汗珠。被沈晾握在手裡的手冰涼得嚇人。沈晾用雙手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說:“看著我,呼吸——”
旁輝的胸口重重地起伏,他的雙眼緊緊盯著沈晾,嘴唇慘白。
在旁輝被送往醫院的過程中,沈晾一直跟著,一起被送往醫院的還有方明權,他的左腿被打斷了。至今仍處於恍惚中,幾乎不敢看沈晾。而沈晾也沒工夫看他。王國偷偷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沈晾,看到他放在腿上的手指在顫抖。王國抬起頭說:“別擔心……”
“他們給了他一刀,”沈晾的臉色鐵青,“右肺。還有一槍,左腿。”
王國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他們放他的血,為了降低他的體溫,讓他無法保持清醒的思維……傷口結痂後重複割開共計十二次……”沈晾的呼吸都有些發抖,“都是他的……戰友。”
王國沉默著。他的身體有點兒發冷。旁輝就在他們旁邊那輛救護車上,沈晾沒有上車,也許是為了克制自己的bào怒。
“……有一幫人來我們局子裡鬧事,他就在其中一輛車裡。我們截下車才發現他。”王國解釋說,“他在副駕駛座上坐著,昏迷。我們臨時審了那幾個人,都是一幫醉鬼,什麽都不知道。”
王國見沈晾一言不發,心裡有些緊張。他說:“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沒有被綁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清不清楚?”
沈晾依舊沒有回答,他將手臂支在右側突出的扶手上,眼睛看著窗外。王國只能從玻璃上的倒影看出沈晾的表qíng。
——實在算不上愉快。
好半晌,沈晾才開口說:“他自己回來的。”
王國楞了一下。
沈晾沒有再開口,他抿著嘴唇,雙眼沉沉地看著後視鏡。
旁輝被送到醫院後,進了急救室。沈晾就坐在外面。有幾個人也一起坐在外面等著。一個是隨同方明權來的,兩個是在搏鬥中受傷的。楊平飛站在急救室的門外,幾乎貼著門站,一動不動。遠遠看去,這裡仿佛被刑警鎮守了。王國站在沈晾的身邊,抽出了一根煙。
沈晾忽然說話了。“手腳都有約束傷,傷口內切深度較大,束縛工具均為麻繩。為了削弱他的抵抗能力,他們在他的手腕上割傷口放血以降低他的體溫,能夠導致他盡快喪失自主意識。但低溫qíng況下傷口凝結較快,他利用傷口的缺口掙脫繩索,所以他腕部機械傷帶有碾壓特征。他胸口的傷不超過三個小時,腿部的彈傷沒有經過處理,開始發炎,因為他一路跑出囚禁處。囚禁他的地方是一個封閉空間,因為他臉上留有瘀傷,那是一天前因為蒙布留下的勒痕。可以判斷他從醫院到他被囚禁的地方,總共需要五個鍾頭,進入囚禁空間之後使用眼睛無法判別所處環境,因此那一定是個封閉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