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平飛說:“來,我們出去說。”
李陌有點兒遲疑,楊平飛給他使了兩個顏色,李陌自以為明白了,是楊平飛要給他說什麽旁輝不樂意告訴他的,於是起身走出病房。
王國走近旁輝壓低了聲音說:“苗因也jiāo代了。”
“jiāo代什麽了?”旁輝問。
這是旁輝在醫院裡的第四周。
“他在我們這兒已經一個月了,吳不生沒來試圖救過他,他被放棄了。”王國說,“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他說過‘最好的機會’?那不僅僅是說那是吳不生的人來綁旁輝的最好機會,還是他被一起帶出去的好機會,但是到現在還屁事沒發生,他就慌了。”
“這是什麽道理?”旁輝皺起眉問。
“他們行裡的一個規矩,吳不生和他們幾個一起定的,到‘大牢’裡蹲了超過一個月,這人就不能再救了。”王國抽了根煙出來,被沈晾的眼神刺了一下,又訕訕地塞了回去。
“他為什麽會被放棄?”旁輝抓住了問題的核心。“他這麽個得力助手——”王國說:“老旁,你問對了!”王國搬了一張凳子過來,興衝衝地坐在旁輝的chuáng邊,將手伸過了欄杆。
“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把這人的嘴掰開,他——”王國才說了半句話,就被外面走進來的李陌給堵住了。他看了兩眼李陌,站起來,滿臉的興奮變成了冷漠。楊平飛在李陌身後搖了搖頭。
王國說:“這樣吧,沈晾,你跟我去警局看看,這就知道了。”
“警局?”李陌問道,“他去警局gān什麽?”
王國說:“他以前是法醫,我們隊法醫有事兒外出了,有個案子想問問沈晾的意見。”
“他那也叫法醫?他的技術是殺人還是救人還未……”李陌覺得四面的目光仿佛都不如何支持他,聲音自動輕了下來。王國說:“他有經驗,我們看著,你還能不放心?”
李陌沒想到自己已經被排除在外了,在場除了沈晾全是警察,王國又是全國優秀模范警察,曾經刑偵能力還上過報,要說不靠譜,鐵定不能排王國。把沈晾jiāo給王國帶,倒也不會出什麽錯,但李陌就是覺得這事有些古怪。
沒等他想反對,旁輝就說:“我想跟你jiāo代點兒事。”
李陌這回倒是真愣了好一會兒。這還是旁輝第一次主動對他說這話。李陌考慮了好一會兒,說:“王隊,這人我就讓你帶走了,你可別給我的工作添亂啊。”
王國對他的話皺了皺眉,還是說了一句:“你放心吧。”
沈晾被王國帶了出來。他坐在王國的副駕駛座上,臉色嚴肅。楊平飛被旁輝支了出來,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最終也跟著王國他們上了車。王國也不開車,就停在那兒,手把著方向盤,聲音有些低:“苗因也想殺吳不生——”
沈晾的頭猛地抬了起來。
“他從0x年就開始計劃了。大半年前沈英英的案子,就是他動手的前兆。”王國將手指尖在檔位上點了點。
“沈英英是他的幫手?”沈晾立刻接口道。
“你怎麽知道?”楊平飛坐在後座上順口說了一句。對沈晾跳躍式地得出結論他已經不那麽不適應了。
“最後一筆工程款是他們的信號,沈英英是最靠近吳不生的人,無論她和吳不生的關系有多差,對她的死亡吳不生都不會善罷甘休。但是她死吳不生沒有任何反應,”沈晾低低地開口,手指摩挲著自己的下嘴唇,“沈英英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取到的東西……苗因也得知她死亡第二天就飛離的原因……”
楊平飛明白了過來。
“你說得沒錯。最後這一筆款子,本來應該在沈英英死亡當天jiāo付,苗因也把它jiāo給了沈英英,就是在給沈英英一個指令。這麽大一樁事,他就安排了那一天……如果沈英英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她當晚就要對吳不生動手,這裡面不能有一點差錯。”王國說。
沈晾的大腦已經開始飛快地旋轉起來。沈英英為什麽選擇在那天找到他,為什麽要突然預測自己的未來……他的記憶回到了沈英英身上。他看見自己牽著狗走向高鶚湖,心臟在劇烈地跳動……他知道自己可能在七點十分以某一種方式死亡,但是他更改了時間。他必須要去趕赴這個信號……苗因也只會在那個時候給他指令,他和苗因也的關系……和吳不生的關系……也許死亡反倒是解決他深深的讓他暈眩的恐懼的最好的方式……
“沈英英是‘刀’……”沈晾用吐氣般的聲音低聲說。接著他的雙眼忽然睜大了一瞬,他緩慢地抬起頭來,仿佛明白了什麽事、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他說:“吳不生在那兒——”
“什麽?”楊平飛問了一句。
王國一邊好奇沈晾得出的結論,一邊卻試圖將整個思路整理完整。他靈光一閃,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和筆,在上面寫了好幾個名字,分別是吳不生、沈英英、苗因也、任森、張彩凌。
沈晾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筆,迅速在幾個名字中間畫了幾條線,一邊畫一邊用飛一般的語速說道:“沈英英是吳不生的妻子,苗因也是吳不生產業的二把手,苗因也和沈英英有私qíng,苗因也的qíng人張彩凌知道這件事,因此她在棋盤上大鬧,沈英英的保鏢任森必須殺死她,一定因為她知道更多不該知道的,或者以此作為威脅,她的存在會影響苗因也殺死吳不生的計劃……沈英英是他殺死吳不生的‘刀’。她之所以必須要知道苗因也什麽時候動手,是因為……動手的人是她。吳不生在沈英英死亡的當天……就在她的房子裡!”
沈晾將筆捏在手心裡,一把拉起了安全帶:“開車,我要見苗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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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站在旁輝的chuáng尾,震驚地看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在gān什麽?!”
旁輝半靠在病chuáng上,聽到這話掀開了被子,慢慢地站了起來。他說:“我有自保的能力。”
李陌滿臉不可思議,一手捂著下半臉一手cha著腰,來回焦躁地踱了好幾步。“你——你——”他連說了兩個“你”字,還是沒有說出個好歹來。
“這件事,我以個人的立場希望你不要上報。我和你雖然沒什麽過深的jiāoqíng,但是……”旁輝吸了一口氣,“希望你看在人之常qíng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許這一次過後,我這肩膀上的條條杠杠,全都得摘下去。”
“這僅僅是你撤銜的問題嗎?!”李陌怒吼道,“你跟那個殺人犯在一起,是不是也要變成下一個殺人犯了?!”
旁輝qiáng忍怒氣,低吼道:“我不管他是不是殺人犯,哪怕他當真是個殺人犯,我現在也沒法抽身……”
“你還有機會!”李陌打斷他的話怒吼,“現在就是機會!他已經歸我管了,你只要識相一點乖乖呆在醫院裡,這半年保你好得老實痛快,一點兒後遺症不留地繼續接管下一個任務人,說不準那時候政策出來了,你想要解放這些個犯罪分子的夙願也能實現了,現在,你非得抓住這個不放,這不光是搭進你的前途,還是搭進你的命!”
李陌幾乎要貼在旁輝的耳邊大吼了,旁輝卻不為所動,他看著外面白皚皚的一片積雪,說道:“老李,這事,就這麽定了。你管也好,不管也好,我只希望你給我、給沈晾,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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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晾在審訊室裡看到了苗因也。苗因也的鬢角已經有些發白,在這短短幾天之內。他坐在那兒,看到沈晾注意他的鬢角,笑了笑說:“白了吧?平時我都讓人給我用鑷子拔了,一根根拔gān淨,誰都沒想到我上五十了。”
沈晾沒有什麽表qíng,他坐下來,遠遠地坐在苗因也正前方,將自己手裡胡亂畫的那張紙疊成方塊,在桌面上向他飛了過去。苗因也一把按住了那張紙,速度很快,非常靈敏。他將紙張打開,看到了裡面幾個名字和qiáng硬的連接線條。
苗因也的臉上浮起了一個微笑。“差不多了,你還想知道什麽?”
沈晾說:“我隻想知道一個問題。張彩凌為什麽死?”
苗因也的笑容放了下來,他似乎在回憶,約摸半分鍾後,他說:“她是我一年半前認識的。在酒桌上,就是個舞女。當時吳哥還在裡面,我和英英已經紙包不住火,只差一步就得攤到明面上來。沒想到吳哥出來了。我和英英心裡慌啊——本來打算做好準備就攤牌,沒想到巒緒那個小崽子,一直冷眼看著,沒等我收拾殘局就突然把吳哥提了出來。這頭小láng崽子也算是做到了家,我還差一丁點兒就能收尾的事兒,給他攪和了。為了讓吳哥把他的心吞到肚子裡去,我就想起了張彩凌,做做假戲,和張彩凌好上了。”
苗因也的手邊有個裝了半杯水的紙杯,王國給放的,算是對他主動配合的一丁點兒好意。他摸了摸那紙杯,也不喝水,就看著,笑了笑又抬起頭來繼續說。
“張彩凌吧,挺好一個姑娘,護食,忠誠。她跟了我之後,也算是打入了我們這圈子,有事兒也能做得體貼,要是你不出現——”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沈晾,像是在瞄準,“我可能就放棄把吳哥的勢力給端了這想法了。”
“吳哥給放出來了,我本來以為他第一個要收拾的是我——我的作為都給巒緒那小崽子看著呢——沒想到他第一個要動手的竟然是你。這事我現在才回過神來,仔細想想我也就是被他耍著玩兒,一直戰戰兢兢地,自以為是地安排了張彩凌,沒想到毀了一個姑娘。”
“說說。”王國催促他說重點。
“她死的那案子,也是你辦的吧?”苗因也看著王國笑了一笑,反倒顯得有幾分慈祥,“她有一次聽我和英英打電話,就知道我和英英的關系了。我給她攤牌,告訴她她到底在我這兒算是個什麽。我讓她自己選,走還是留下,她選了留下,我以為她這就是忍氣吞聲,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了。沒想到吧,沉不住氣的反而是英英啊。”
苗因也搖了搖頭。
“當時我們調查的是她先動的手。”王國有些疑惑,眉頭皺了起來。
“你們不了解,”苗因也又慈祥地微笑起來了,“彩凌知道我和英英在籌劃把吳哥的勢力瓦解開來,她是個聰明姑娘,她猜到我們要去殺了吳哥。你也知道,在好些人眼裡,吳哥是死不了的,他連進了監獄都沒能判死刑,現在出來了,更沒誰能奈何得了他。何況他身邊還養了個小láng崽。在我們這些人眼裡,他是個幾乎不可逾越的黑dòng。誰見他都要發抖。彩凌覺得我是自找死路,知道這事英英也摻和一腳,她就和英英鬥起來了。她是個好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