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輝把手機開到外放,沈晾一直聽著他們的對話。見沈晾對他示意,旁輝把手機放到了沈晾的嘴邊。
沈晾的雙眼裡有血絲,臉色非常疲憊。然而他沙啞的嗓音依舊很冷靜:“別墅區北門小門出去,向西一千五百米,臨時木棚的西南角……她被拖了五十米,持續毆打三十三分鍾,保持意識清醒。”
楊平飛聽到沈晾如同往常一樣冷酷卻沙啞的話,捏緊了手裡的手機,猛地踹了一腳別墅的大門。“北面小門!向西五百米!”
旁輝一直坐在沈晾的chuáng邊,和沈晾一起等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安靜的房間裡幾乎只能聽到沈晾略微有些沉重的喘息。
“你要不要再喝點水?”旁輝問。
沈晾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用沉默表示了否決。
半個小時之後,旁輝的鈴聲響了。沈晾的眼睛第一時間挪到了他的手機上,而旁輝則隨後拿起了手機。
“輝哥……”楊平飛的聲音從外放的話筒裡傳出來,“……她死了。”
沈晾閉上了眼睛,伸手關上了chuáng頭的燈。“出去。”
旁輝沉默了一下,依言離開了。他將沈晾的門關上,走進自己的房間,站在陽台上說:“怎麽死的?”
楊平飛的聲音很低沉,帶著一種深深的悔恨和自惱。
“和……沈晾說得一樣。她被扒光後拖行了五十米,全身有多處外傷和骨折。她爸王燕國……對她進行了毆打、□□,然後殺害。”
旁輝一時沒有說話。
楊平飛沉默了好一會兒,有些內疚地問:“沈晾……還好嗎?”
旁輝說:“他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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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平飛打小和旁輝在一起,一起玩耍,一起訓練,一起戰鬥。他也是第一次被旁輝掛電話。楊平飛猛然之間意識到,他和旁輝不在一起的一段時間裡,輝哥已經有了一個更加重要的朋友。沈晾可能比不上他和旁輝打小建立起來的jiāoqíng,然而沈晾卻和旁輝在一起生死與共了八年。他們的遭遇可能不像普通人那樣,甚至不像普通軍人或者犯人。除了要躲避黑白兩面的監視和追殺,沈晾還有來自自己的威脅。只要運用一次他的能力,沈晾就在生死的邊緣上走了一回。而旁輝,也在失去他和不失去他之間踱步了一次。
楊平飛突然之間意識到沈晾為何從來不笑。他痛恨犯人也不樂意協助警察的理由,不僅僅因為他曾經進過監獄。
楊平飛坐在審訊室裡,看著對面那個穿著襤褸、頭髮蓬亂的男人。他在殺了自己女兒之後跑了三公裡路,被警察抓獲。被抓時他的臉上還掛著神經質的笑容。楊平飛冷冷瞪著那個男人,腦海裡一遍遍回響沈晾的話:“我所看到的,都是受害者的視角,所經歷的,都是受害者的遭遇。我恨所有的犯人。他殺了王禮零,就是殺了我——”
王國從審訊室裡出來,帶上了門。楊平飛的表qíng讓他很放心。他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坐在外面的王燕穹。王燕穹的臉色有點兒白,看見王國的時候身體抖了一下。
王國給他遞了杯溫水,說:“喝吧,你要是自首,可以少受點兒罪。”
王燕穹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手一抖,水灑出了半杯。王國說:“采集指紋的人現在就在科室,等他出來了,還有一個‘在逃犯’遲早也得落網。”
王燕穹仿佛在瞬間老了十幾歲。他緊緊捏著紙杯,捏得裡面的水全灑在了他的膝蓋上。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鍾,然後低下頭說:“我自首……”
王燕穹家庭qíng況很不錯。他唯一的弟弟就是王燕國。王燕國吸毒之後,王燕穹成了他離婚後的經濟來源。而王燕國用來回報王燕穹的,就是自己的兩個女兒。
楊平飛坐在咖啡店裡慢吞吞地給旁輝說著:“王燕國從戒毒所出來之後,所有人都以為他成功了,他兩個女兒也是。但是沒到第二年就又染上了。王禮零和王禮藝當年是被判給她們媽的,工作之後她們媽就搬了,王燕穹支持王燕國吸毒的經費,條件是王禮藝和王禮零。”
“你是說,王燕穹和王燕國合夥搶劫□□了王禮零姐妹?”旁輝看了他一眼,皺眉說。
“王燕穹jiāo代說,他讓王燕國騙姐妹倆,他不願意出錢,除非姐妹倆肯跟他。”
“王燕國同意了?”
“一開始沒有同意,不過吸了毒之後的人,就難說了,”楊平飛冷冷地說,“而且王燕穹告訴他那對姐妹不是他親生的。”楊平飛冷笑了一聲。“王禮零和王禮藝一個是幼兒園教師,一個剛剛上班,都沒有錢長期負擔她倆這個爸,你說她們能怎麽辦?”
旁輝轉著杯子,皺眉說道:“那個案子呢?”
“王禮零是和王燕穹長期保持xing關系的人,但是王燕穹還想要王禮藝。這就是當時引發事件的矛盾,”楊平飛說,“王禮藝和他爭執中被殺害,而王禮零還和王燕穹保持著緊密關系,所以她當時不肯供出王燕穹。”
“那之後又是怎麽回事?”旁輝問,“王燕穹以為王禮零已經供出他們了?”
“是啊,誰進了局子能不害怕?王禮零瞞住了,倒也沒說假話。但王燕穹不信她啊。王燕穹保釋王禮零之前,已經通知了王燕國,”楊平飛說,“他事後給警方報案說王禮零接了威脅電話,其實是他將王禮零jiāo到王燕國手上的。王燕國幾乎神智不清,只知道要‘教訓’他這個‘不是親生’的女兒了。”
旁輝閉上眼睛喝了一口咖啡,歎了一口氣。
“先jian後殺啊……都說虎毒不食子,能gān出這種事的人,還能算人嗎?”楊平飛怒氣衝衝地捶了一下桌面。震得桌上的咖啡一顫。
旁輝想到沈晾忍耐著痛苦的表qíng,和那一聲沉重又萬分憤怒的“人渣”。
“沈晾……沒事了吧?”楊平飛看著旁輝的表qíng,小心翼翼地說。
“沒事,我帶他去醫院看了一次,就是瘀傷,骨頭沒有太大問題。”旁輝用手指磨著杯子,心思卻飄到了其他地方。
“輝哥!”楊平飛一聲叫喚將旁輝猛地喚了回來。他嚴肅而認真地看著旁輝,說道:“輝哥,我之前對沈晾的那些話,我都收回。你幫我謝謝他。下次,我們會在被害人遇害之前就逮到凶手!”
第6章 CHAPTER.6
“五月二十七日,yīn。
實施□□罪行的犯人,都是男xing之中最為低等的動物。”
沈晾的筆跡很硬,一字一頓,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嵌入紙張。他坐在桌邊,一邊回想一邊落筆,盡可能用最為準確的語言寫下他的感受。
“……撕裂感以及鈍痛,髒器受到qiáng烈的壓迫感……伴有內出血,毫無快感可言……純粹是一場獨自yù望實現的bào行。”
沈晾有一套記錄本,那是為了記錄曾經“預測”過的人所用,而沈晾還有一套非常厚的日記。那本日記幾乎像是一部臨chuáng醫學的百科全書——那是旁輝的形容詞。當然他從來沒有對別人這麽形容過。他不能讓沈晾知道自己看過他的日記——那幾乎像是耶穌受難的記錄一般的日記。
沈晾將日記本鎖在櫃子裡,然而旁輝卻能在給他未放入櫃子前的任何他離開的時候看到這本日記。他每天都會以特種兵的方式“竊取”這日記裡的“qíng報”,用以監測沈晾的身體狀況。沈晾對旁輝並不坦白,然而他對他的日記本卻非常誠實。
他盡可能用多的筆墨來描繪一切細節,讓他不錯過任何一種發病時的症狀來二次判斷對方的死因或者病因。
旁輝暗下想過很多次,如果沈晾是一個醫生,他一定是那個最有效率也最qiáng大的醫生,當然,可能也是最短命的醫生。
王禮零的案子結案之後,沈晾用了一個多星期來恢復——不僅僅是恢復身體健康。這個時間已經相當短了——對比他之前遭受過的。旁輝換了第五個被沈晾打碎的碗之後,總算是在一個早晨看到他臉色yīn沉地站在門邊,說了一聲:“早飯呢?”
“王國的案子怎麽樣了?”沈晾開始扒稀飯的時候,盯著他的旁輝松了一口氣,仿佛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擔子。
“還在追蹤那個和沈英英對話過的男人。不過那人倒也很厲害,當時從現場離開之後,居然至今沒有被警方找到行蹤。”
沈晾皺起了眉,停下了筷子。旁輝說:“那個殺了沈英英的人倒是有了消息,有一個目擊者稱他從湖的北面上岸,進入濕地,王隊正往那邊搜尋。”
沈晾說:“沈英英當時和人jiāo換了什麽?”
沈英英死前和一個男人見了一面。那個男人十有八九是她足願冒著生命危險來見上一面的人。沈英英以她吳不生妻子的身份,卻居然無法更改時間,非得在那一天那個點與那人相見,重要的恐怕不是那個人,而是他們jiāo換的東西。
“一張支票。”旁輝說。
沈晾皺起了眉。“支票?”
“一張價值一千二百萬的支票。花旗銀行的。”
沈晾的眉皺得更緊了。一千二百萬對一個有混黑的丈夫的女人來說不是一筆很大的錢。不夠大到足以令沈英英以生命為代價去獲得。很顯然,旁輝也想到了這一點,然而他提醒沈晾說:“你還記得沈英英走的時候的話嗎?如果她不信你,很可能也會為了這筆錢離開。”
“不可能。”沈晾斬釘截鐵地說,“聽到自己厄運的人,會在潛意識裡趨吉避凶,哪怕迫不得已得外出,她也不必刻意選擇那一條路。只要避開我指示的地點,就相當於讓這個預示產生了偏差,任何一個人,只要不想死,都不會選擇面對恐懼和懷疑的選項……”
旁輝敲敲他面前的桌子說:“先吃飯,一會兒我再去找王隊問問。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沈晾還沉浸在思索當中,旁輝端起他面前的碗,說:“要我喂你嗎?”沈晾連忙搶下碗,láng狽地瞪了他一眼。
旁輝下午離開之後,沈晾就打開了抽屜,取出了一份文件。是王國之前通過楊平飛jiāo給旁輝,再轉到沈晾手上的。這份檔案詳細記錄了當時吳不生那件案子的細節,沈晾將其一頁頁翻過去,將那幾乎已經牢牢印在腦海裡的所有細節都再反覆播放了一遍。吳不生涉嫌參與的那樁跨省涉毒案件當時引起了不小的關注,法庭審理過程也在媒體上公開了,本來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然而吳不生卻在短暫地蹲了幾年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監獄。
吳不生離開監獄的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媒體被堵住了嘴,也沒有播報這件事,引起社會輿論,而在此期間,曾作為對吳不生的犯罪行徑的主要指認人、而後也同樣進入過監獄的沈晾卻直到一年之後才隱晦曲折地得到了信息。離開監獄後他曾一度還慶幸哪怕是落到了現在的境地,好歹吳不生也算不得逃脫地獄。然而吳不生卻在兩年前假釋出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