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你先去吧,有事今晚再給你打電話。你保持聯系通暢啊。”
旁輝微笑了一下,對王國打個手勢,拎著鑰匙就走了。他出警局前還是走路的,走出警局之後就越走越快,最後竟然小跑了起來。他一大步跨進自己的車,飛快發動,向家駛去。
快回家,快回家!
旁輝的手心都是汗,一些無意義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裡盤旋了許久。“家”這個字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那是沈晾的房子,什麽時候變成了他的家?他甚至沒有那個房子一半的所有權。沈晾不斷買下、租下、賣掉的房子,沒有一戶的房產證上寫有旁輝。但旁輝卻在沈晾的房子裡住了八年。
快回家,快回家!
旁輝的嘴唇不斷翕動,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幾個字。
他不斷回想沈晾當時的話,在腦海裡把每一個字都琢磨了一遍,確定沈晾預測的任森只是離開了地鐵並且被小刀割傷了而已。但是沈晾沒有說細節。他為什麽會被割傷?因為什麽被割傷?在地鐵裡還是在站台外?
旁輝發現沈晾這一次預測對細節的描述非常少,相對他以前的風格來說。
王國等人看不出什麽,但是看過沈晾的記錄本的旁輝,卻對沈晾的記錄風格非常熟稔。沈晾會把當事人遭受厄運的細節寫得非常詳細,有時他甚至能jīng確地寫出某一塊受損的內髒或者肌ròu。沈晾很了解人體,因為他是法醫。
快回家!
旁輝忽然回想起了種種沈晾之前預測時不同尋常的反應。他沒有把眼鏡摘下來、他第一次的預測沒有成功,他在寫“半山區”時停頓了一下……
一切不被旁人發現的細節卻在旁輝的腦海裡無限放大,也許那都是毫無作用的,但是旁輝卻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他的車在城市道路裡最高限速上飛速前行,一個小時後他到了家。
他推開房門之後,立刻叫了一聲“阿晾”。沒有人回應他。旁輝的心裡仿佛又有一顆更加巨大的石頭墜落了下去。他顧不上脫鞋,直接衝了進去,希望沈晾是像上次一樣因為沒有聽見才沒有回答他。又或者是他出門了。但旁輝已經在進門的時候迅速掃了一眼鞋櫃——沒有泥濘。旁輝剛剛給沈晾清理過鞋子,沈晾壓根兒沒有動它。
旁輝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沈晾的房間,那一段短短的距離卻讓他感到分外漫長。他猛地推開門,第一眼沒有看見沈晾,只看到了斜在一邊的椅子,接著他再上前了一步,看到了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沈晾。
旁輝的胸口瞬間發悶。他連忙上前輕柔又迅速地偏過沈晾埋在地面上的頭,看到了他青白的臉色。旁輝搭在沈晾脖子上的手指還能感到他微弱的心跳,他提起的心稍稍回落一些,然而還是急得面色發白。他喚了沈晾好幾聲,接著一腳踹開了椅子發泄心中憋了一路的急切轉為的怒火。為了沈晾他幾乎學會了所有的急救方式,但是依舊有許多方法的器材成了限制。他用手機迅速撥打了120報了地址,然後將手機隨手丟在了一邊。
沈晾有微弱的不規則的心跳,但呼吸幾乎感覺不到,旁輝在大腦一片空白的qíng況下本能地將他小心地翻過來為他做心肺複蘇和人工呼吸。
沈晾的胸腔隨著他的手掌不斷起伏,旁輝的力道均衡適中。他學做這一套還專門去醫院進行過訓練。他從前在部隊裡也培訓過,也曾經用到過幾回,但他的兄弟都是qiáng壯的軍人,對他們下手的力道和對沈晾的不一樣。無論旁輝怎樣按壓,沈晾的心跳依舊微弱,甚至停滯。他的臉色青得像是被人縊死,血色在嘴唇上逗留,甚至使其變得發紫。旁輝用力為他按壓和呼吸,在大腦一片混亂中感到自己的眼前糊了。他的口中反覆不斷地叫著“阿晾”,一再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離開家。是想要證明自己能夠離開沈晾嗎?還是“為了沈晾好”?
將近五分鍾後,沈晾的身體才彈動了一下,突然猛地深吸了一口氣。旁輝感到自己口中的空氣被抽走,沈晾的身體也猛地繃直。旁輝聽到沈晾呼吸的聲音,他的胸口在劇烈地起伏。
旁輝猛地一把抱住了沈晾。
沈晾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好一會兒發出了低微聲音:“為什麽哭了……”
旁輝將自己的臉埋在沈晾的肩膀上,卻抑製不住眼淚湧出眼眶。沈晾在他的懷抱裡望著天花板,讓一陣陣的暈眩過去。他抬起無力的雙手,抱住了旁輝的背。
旁輝隔了好半天才能正常說話。他說:“我要帶你去醫院。”
沈晾沒有反對,他深深看著旁輝紅了的雙眼,任由旁輝以最不傷害他的方式將他抱了起來。旁輝看著前方說:“任森沒有受刀傷。他才是臥軌的那個人。對不對?”
沈晾沒有反駁。旁輝抱著沈晾的手捏緊了。沈晾說:“我不用去醫院。”但是旁輝沒聽他的。他將沈晾送上了救護車,然後自己也爬了上去。
沈晾進入醫院之後,觀察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就出院了。那個晚上沈晾睡在熟悉的醫院病chuáng上,旁輝趴在他的chuáng沿邊上睡覺。
沈晾心想這不是他第一次受那麽重的傷。這不算什麽大事。但這是有旁輝在的前提下。
他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忽然說:“不要走。”
本應該已經睡著的旁輝,卻動了一下,抬起了頭。他的一隻手抓著沈晾的手腕,從沈晾安定下來之後就沒有放開過。
沈晾接著說:“一年之後。”
旁輝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然後他站了起來,彎著身子,在黑暗中將自己的嘴唇貼在了沈晾的嘴唇上。
沈晾一動都沒有動。
旁輝能感受到沈晾gān枯的嘴唇上腥鹹的味道。那是之前為他人工呼吸時留下的。旁輝在他的嘴唇上問:“你看到了我的厄運。你痛苦嗎?”
沈晾在黑暗中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接著他用另一隻手將自己的上身微微支起,說:“我沒有看到過你的厄運。”
第25章 CHAPTER.23
任森被釋放的五天后,10號,在五號地鐵半山區下車。監控錄像全程監視著他的行動。那一整天都沒有任何人臥軌,這和沈晾的預測不同。王國不太明白為什麽沈晾的預測出現了那樣大的失誤和差錯,是不是因為任森基本沒有對他jiāo代實話?
任森的行動被地鐵警方和王國牢牢盯著。距離任森不到十五米的距離,就有兩個警察,而距離更近的便衣,只和他隔了三個人。任森站在huáng線外,既不離開車站,也不聯系任何人。他站在huáng線外,似乎在等下一班車的到來。
王國皺著眉盯著任森的舉動。任森在看下一班車到站的時間。時間顯示是一分鍾後。四十多秒過去之後,下一班列車的呼嘯聲越來越近。王國此時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猛地通過無線電對所有警察說:“抓住任森!”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任森猛地向前一撲,跳離高台,躺在了鐵軌上。列車瞬間從他身上碾了過去……
從任森向前越離huáng線到跳下,整個過程不到三秒,和他相隔三個人距離的便衣來不及抓住他,就看著他消失在了面前。
整個監控室目瞪口呆,一片寂靜,列車警備在愣了兩秒之後立馬大叫起來:“停車!讓五號線列車統統停車!”
王國一個電話打給旁輝時,旁輝正在醫院給沈晾辦理出院手續。沈晾隻住了一個晚上身體就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雙腿輕微骨折,還打著石膏,不能走路。沈晾坐了好長時間的輪椅,現在又得坐了。
旁輝用肩膀夾著手機,雙手在台子上填表格。聽到王國震驚的報告時,他卻毫不意外。能得知沈晾是因什麽qíng況而病的是他最松一口氣的事,雖然先前已經猜到,但旁輝終究不放心,現在得到王國的證實,旁輝知道這證明沈晾目前能恢復完好,是切實的恢復,不會留下什麽其他後遺症。
旁輝選擇了隱瞞沈晾的謊話。沈晾為什麽選擇寫下一段假的預測、他是出於什麽目的,旁輝並不知道,但他還是沒有對王國說這件事。也許沈晾有他的理由。
旁輝在電話裡表示了震驚,同樣表面xing的為王國又斷了線索而感到抱歉。王國聽出了旁輝的一點兒心不在焉,於是問:“你在哪兒呢?好像挺忙?”
“醫院裡,給阿晾配點藥。”他頓了一下說。
“哦,那你和沈晾都注意點啊,我先掛了,現在整個新聞版面都亂套了。”王國說完那頭就變成了忙音。旁輝將表格填好,jiāo給一直對他微笑的護士,然後走進了沈晾的病房。沈晾已經坐在那兒吃完了晚餐等著旁輝帶他出去了。這個點醫院已經不能辦理出院手續了,但是時常接手沈晾此人,醫院對他的了解也頗深。沈晾在這邊辦理過長期病房手續,就是為了讓他能夠在任何qíng況下都得到及時的治療。因此他的出院和入院手續也非常簡單。
旁輝將地面上的幾件簡單的小行李用一個大包裝起來,背在了肩上,然後推著沈晾出門了。
他們一路上都沒有提昨晚的事,仿佛那一切都是一個夢。旁輝對沈晾轉述了王國的話,沈晾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旁輝將他從輪椅上抱進車的副駕駛座,並給他寄上安全帶。沈晾都沒有反對。他異常的溫順讓旁輝都感到有些不自然了。
然而等旁輝上車後,他就意識到沈晾並不是溫順,他只是陷入了思考。
任森臥軌。這件事太過複雜和突然。任森離開警局之後什麽地方都沒有去,就居住在沈英英身前給他安排的住宅裡。那也是警察密切監視的地方。五天后,他像是早就預定好計劃一樣,在傍晚死在了半山區。
沈晾說任森是吳不生的人。吳不生竟能讓一個人毫不猶豫地赴死。還是說這是任森自己的決定?
沈晾絕不相信這是任森自己的決定。他在考慮吳不生為什麽要讓任森死。最為直接而合理的理由是,任森進過警局,就算沒有透露出吳不生的什麽信息,身上卻粘了不少警察的眼線。只要他被查了,他的一切關系都有被查的可能。吳不生想要將這個惹了一身腥的蒼蠅趕出自己的勢力范圍。但又或許,他是在靠任森吸引警察的注意力……
沈晾連到家了都沒意識到。旁輝喚了他好幾次,才將他驚醒。等他被旁輝抱下車放到輪椅上後,旁輝一邊將他往屋子裡推,一邊問:“為什麽要寫下不真實的預測?”
沈晾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旁輝用鑰匙打開門,又將他抱了起來,脫鞋進了屋子。將沈晾平穩地放到沙發上。
他做這一套手臂都沒有抖一下,仿佛只是抱起了一個不算太重的家用電器。接著他把輪椅又搬進來,折疊起來。
沈晾說:“沒有輪椅我怎麽走。”
“我帶你走。”旁輝說。
沈晾看到他走進了廚房,開始切水果,心裡又感到了一陣昨晚的蠢蠢yù動。他很不安心。旁輝對他的冷淡消失了。沈晾能感覺出來。他回味著那很不好受的前一段時間,眼神定定地盯著旁輝忽隱忽現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