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滿接過碗:“身子調養調養就會好,只是這個福氣,是別人求不來的。”他眼珠一轉,心中已打定注意,這個病弱公子哥肯定是留不得的,反而是這個少女,俏皮可愛,溫柔體貼,還有一手好手藝,抓回家當小妾也不錯。
用過晚飯,胡滿突然道:“我在這裡又吃又喝的,沒什麽可回報兩位,不如就講一段故事出來聽聽。”
顏淡微微一笑:“好啊,我最愛聽故事了。”余墨裹著毛毯靠在軟墊上,一言不發。
胡滿要說的故事是近來江湖中流傳甚多的,也是最後一次試探對方,只要是江湖中人,絕不會沒聽說過。
“這個故事發生在青石鎮上。一個窮小子,家中老爹死了,又沒錢埋,隻好拉到亂墳崗胡亂埋了。那窮小子還有些孝心,覺得把老爹扔在外面,屍骨可能會被附近的野狗啃掉,於是用鐵鏟挖了個坑。挖著挖著,突然聽見哢的一聲,只見土裡有個亮閃閃的東西。你猜是什麽?”胡滿故作神秘,只見顏淡搖了搖頭,又接著說,“那是一隻金子做的杯子,已經扁了一塊。窮小子跳下土坑,用手往下挖,不多時就挖出幾塊蝶形的玉璧來。他沒見過值錢的東西,但是那些玉,就是毫不識貨的人也能看出可以換不少銀子。他捧著這些寶貝跑回家,連老爹的屍首也不管了。他挖到寶貝的消息很快就在鎮上傳開了,也漸漸傳到別的地方去。不少人聞風而來,想找那個窮小子問話,推門進去卻嚇了一跳。你猜這又是怎麽了?”
顏淡還是搖頭:“猜不出。”
胡滿抬手在桌上一拍,燈影跳了一跳:“那個窮小子已經死在自己家裡,雙目突出,臉色發紫,像是受了什麽驚嚇。他的屍首已經爛了,上面有屍蟲爬來爬去,而他手中還握著那些從亂墳崗挖出來的寶貝。那些找來的人就把他手上的玉璧拿走了,可是不出幾日,又全部死了,死狀都是一模一樣。”
顏淡臉上露出幾分害怕,連一直半躺著的余墨都微微睜開眼。
“這就像是瘟疫,凡是碰過這玉的,每一個都會死。終於青石鎮來了一群本事很大的人,他們一直找到亂墳崗裡的古墓,闖了進去,只見古墓中間擺著一具棺材。這棺材很厚,木質也很好,還鑲著金銀。光是棺材就如此了,裡面的陪葬品的價錢更是可想而知了。那群人撬開棺材,只見裡面躺著女子,貌美如花,竟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胡滿說到這裡,語氣也有些顫抖,“那女子突然躍起,手指cha進領頭那人的心口,將一顆血淋淋的心挖了出來。那人雙目突出,臉上驚恐,連反抗都沒有就死了。剩下的人立刻轉身逃跑,回去一點人數,發覺還少了幾個,但是再也沒膽子去亂墳崗了。”
顏淡聽得害怕,往余墨身邊縮。余墨輕拍她的肩,低聲安慰:“朗朗乾坤,天地正氣,世上哪裡有什麽鬼怪?這個故事也是傳出來的,越傳越走樣,別去相信。”這兩句話說得甚是書生意氣。
胡滿只是一笑,沒有反駁。
過了一陣子,顏淡突然道了句:“哎呀,我忘記把外面洗好的衣衫拿進來烘gān了。”她站起身,急急往船尾走去。胡滿就是看見她在外面洗衣裳才找過來的,心中暗笑她粗心大意,又覺得不jīng明的女子比較可愛。而余墨閉上眼,躺下不動了。
胡滿看見時機到來,拔出袖中的匕首,慢慢走到余墨身邊。
角落裡的火盆燒得正旺,通紅的火光映在躺在軟墊上閉目養神的年輕公子臉上,更顯得俊秀非凡。胡滿突然撲過去,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手中匕首高高抬起。只見余墨睫毛輕顫,慢慢睜開眼。
旭日東來,江邊的薄雪化為水滴。
蘭溪江上還浮著幾片薄冰,江上小船正順流北上。
一位年輕俊秀的公子負手站在船頭,仰頭閉目,襟袖翩飛,周圍山嵐正不斷後退。他睜開眼,一雙眸子竟是紅色的:“你收拾好了沒有?馬上就要到岸了。”
只見船簾一掀,一個淡綠衣衫的女子走了出來,手上端的木盤盛了不少事物:“好了好了,你別催我。”她低下身,將手上的東西全部丟進江中。木盤順著水流飄走了,匕首撲通一聲沉入水底,水面上隻浮著一套髒兮兮的男子衣衫,還有一隻裝著爛泥枯葉的紫砂鍋。
“那人看來也是餓壞了,連樹葉爛泥都吃得津津有味。”她嘴角帶笑,仰起頭看著身邊的年輕公子。
“你明知道是什麽東西,還敢端過來喂我,你的膽子可越來越大了。”他閉了閉眼,待睜開時眸子又變得漆黑,“我看你又不安分了吧。”這話是笑著說的,語氣也不怎麽像威脅。
顏淡微微笑著:“那個凡人心術不正,滿身血腥,這麽肮髒的jīng魄你都敢吃。樹葉爛泥可比它gān淨多了。”
余墨回味了一陣,點點頭:“的確不太gān淨。不過聊勝於無,太純淨的jīng魄吃了會遭天罰,我還嫌命太長?”他眯起眼,一臉滿足:“你就想著,這是在日行一善。委屈自己,造福天下,還有什麽不能忍的?”
顏淡默然許久,還是忍不住說:“你這魚jīng臉皮真厚。”
余墨看著她,半開玩笑:“這有什麽不好?再說了,魚和蓮本來就是一對。我若是臉皮厚,你也一樣。”他抬手一指,但見前方山嵐遼闊,崖邊兀鷹盤旋,最高的山峰上還覆蓋著皚皚白雪:“我們到家了。”
一具棺材一個坑
喀納什爾,又稱鋣闌山,在古語中是漠北之璧的意思。
鋣闌山外,是一片廣袤大漠,常年風沙肆nüè。而山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彼時鋣闌山中的雪還未化,剛長成的幼鷹被雄鷹推下山崖,拚命打著翅膀飛起來;毛絨絨的小松鼠在松樹中探出個頭,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遭;胖胖的小老虎在雪地裡打滾,不一會兒便被虎媽媽叼著拖回窩去。
真正的漠北之璧,卻是山脈中的一處山谷。
余墨抬手在橫亙眼前的巨大古樹上一印,粗壯的樹gān竟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手印。只聽隆隆幾聲,樹上的積雪紛紛掉落,樹gān中心出現一個甬道。他一拂衣袖,徑自抬腳往裡走。顏淡跟在他身後,也走了進去。
兩人在漆黑無光的樹dòng裡轉了幾轉,眼前忽然一亮,明媚的日光一下子刺得他們睜不開眼:目之所及俱是繁花似錦、綠糙如茵、湖光粼粼,拂面而來的熏風和煦,山谷外邊的料峭chūn寒似乎對這裡沒有一點影響。
余墨微微眯起眼:“還是家裡好啊。”
顏淡左右看了看,奇道:“往常這個時候,丹蜀肯定會在這裡等我回來講故事給他聽,怎麽今日不在?”
余墨嘴角微動,還沒說話,只聽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一團東西從山頭上滾下來,手腳並用地爬到兩人的面前,淚涕橫流:“棺、棺材!那邊有棺材!山主,嗚嗚嗚,好可怕……”那是一個頭上還長著耳朵、屁股上拖著尾巴的孩童,紅通通的、蘋果一樣的臉蛋兒,身上穿著的衣裳卻是胡亂絞成了一團掛著。
余墨皺眉:“紫麟山主呢?”
“紫麟山主不見了,山主的房間裡有棺材,嗚嗚嗚……”
余墨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往顏淡手中一塞:“讓這個小鬼馬上閉嘴!”
顏淡在他頭頂的柔軟耳朵上撓了撓,柔聲細語地哄著:“丹蜀乖,丹蜀不哭。我來告訴你一個關於紫麟山主的大秘密好不好?”
丹蜀耳朵一動,還是淚汪汪的:“什麽秘密?”
顏淡輕搖手指:“你知道威風凜凜的紫麟山主的真身是什麽嗎?”
丹蜀果真被勾起了好奇心,身後大尾巴一搖一搖:“是什麽?”
顏淡微微笑了,還是柔聲細氣的:“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再哭了呦。等一下余墨山主還要帶我們去看棺材,你再哭,他會生氣的,一生氣就罰你去一輩子看管那具棺材。”
丹蜀打了兩個寒顫,忙搖手道:“我不哭了,保證不哭。山主你千萬別讓我去管棺材!”
余墨不可忍受地閉上眼。
顏淡摸摸丹蜀的頭,低聲道:“悄悄告訴你,紫麟山主的真身是一隻山guī,埋在土裡都看不出的那種。”
“噗——”丹蜀破涕為笑,忙伸手捂住嘴,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幾轉。
余墨輕喟一聲,心中默念三遍“紫麟我對不住你居然讓別人知道了你的驚天大秘密”,方才道:“我們去紫麟那邊看看。”
臥房正中擺著一具棺材。質地是極好的楊木,棺木很厚,敲下去沒有聲響,棺材上還立著一隻雕刻jīng致的鷹頭獅身鎮棺shòu,正朝向他們。
鋪在地上的磚頭已經被撬起好幾塊,露出底下的黑土。
這具棺材有一半被埋在黑土裡。
丹蜀不停地往顏淡身後蹭,企圖將自己縮到最小,突然衣領一緊,被拎到最前面。顏淡撣撣他的大尾巴,鼓勵道:“不要怕,不過是一具棺材。”
余墨二話不說,走上前仔細看了看,從旁邊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短刀,頂在棺木接fèng處,稍一用力,就有楊木屑掉下來。
顏淡在旁邊說了一句:“看來這棺材合上還不久,棺蓋和棺身都沒連在一起。難道最近有gān屍住進這裡來?”丹蜀抖成一團。顏淡又指著棺木上齜牙怒目的鎮棺shòu,緩緩道:“鎮棺shòu,可是專門鎮壓惡鬼的,不知棺材裡面有什麽?”丹蜀抖得更加厲害了。顏淡忽然在他肩上一拍:“對了。”他喉中一噎,忍不住打了一串嗝:“什麽?”
“我給你講個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青石鎮上,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大約和你差不多大,家中老父過世,又沒錢埋葬,隻好拉到亂墳崗……”顏淡津津有味地開口,只見丹蜀連滾帶爬撲倒余墨腳下:“我再也不要聽故事了!山主,你也不要把棺材打開,好可怕好可怕!”
余墨一把將他拎起來,呵斥道:“你是láng妖,竟然還怕鬼?láng族的臉面都給你丟光了!”
顏淡繼續說故事:“那個像你一樣大的窮人家孩子死在自己家裡,雙目突出,臉色發紫,屍首發臭,引來蒼蠅屍蟲在上面亂爬亂咬,把他那皮包骨頭都啃gān淨了……”
余墨看她:“顏淡!”
顏淡嘟起嘴,悻悻道:“好吧,下次再講。”
丹蜀聞言,又抖成一團,恨不得用尾巴把自己包起來,寸步不離地挨著自家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