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喬撫平衣袖上被自己攥出的褶皺,“看便看吧,我不過是被那彩雁驚著了,嚇著了,回去我就請太醫開方子,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周圍人多,劉元嘉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提醒道,“此計不成,必有後招,陛下越生氣,往後就越麻煩,你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劉元喬將這四個字在心中掂量幾下,自嘲般勾唇。她就不是個好自為之的性子,否則也不會代兄出嫁,如今要強迫她,也得拿出讓她滿意的東西來交換才行,一味讓他們滎陽妥協,哪有這樣的道理。
燕祁站在乾武帝的左下首,隔著人群瞧見了劉元喬嘲諷的唇角,心中一曬。
昆明池上宴一直持續到酉時才散,離開時,已有不少飲了酒的人步伐踉蹌。
劉元喬沒喝,所以清醒得很,而燕祁喝了不少,但是她的酒量遠勝在場眾人,也清醒得很。
宴上燕祁一直頻頻看向劉元喬,別人沒發覺,但是劉元喬自己敏銳地捕捉到好幾次,她不想再與燕祁有過多糾纏,宴一散便立刻逃之夭夭。
燕祁被喝醉的乾武帝拉著閑聊,一時走不開,等到好不容易離開,劉元喬早就沒影了。
“燕祁王慢了些,人早就走了。”身後突然有聲音響起,這聲音猶如白絹上染上的重彩,華麗又嫵媚,一聽便知是位美人。
燕祁悠悠轉身,不緊不慢地開口,“梁夫人。”
梁夫人站在距離燕祁三層高的玉階上,宮廊下懸著的宮燈將一縷昏黃的光拋在她的鬢上、肩上、身上,她發間的金銀,耳畔的珠玉,衣上的暗紋在光下熠熠生輝,那光輝與光輝之間主次分明,配在一起奪目又融洽。
梁夫人解釋道,“陛下同太子殿下在殿中說話,吾不好在旁聽著,”她又問“王汗這便要回去了?”
“夜深露重,夫人保重。”燕祁頷首,轉身之時卻被梁夫人喚住。
“王汗回去時可要小心些,今日宸極殿的宮人稟報說,酌園附近有棵樹斷了,夜黑難辨,王汗可別走錯了路。”
燕祁回頭,燭光下,梁夫人的笑意半隱半現,晦暗不明。
“多謝夫人提醒。”
燕祁乘不慣轎攆,便同孤臣一道步行返回,二人分明是往垂拱樓的方向而行,行至半途,燕祁趁四下無人,腳下一轉閃進了假山背後,而孤臣恍若未覺,繼續沿著原路返回。
誠如梁夫人所言,酌園曲徑複雜多變,若不留神,當真會被倒下的樹枝劃傷,好在一入園中,便有宮人指路。
宮人沒持宮燈,燕祁借著月色看見了她的臉,是梁夫人身邊的蘭歡。
“你們夫人倒是回得快。”燕祁跟隨蘭歡的腳步往酌園深處走。
“上林苑可行之路萬千,夫人每歲都會來這裡幾回,自是熟悉。”蘭歡走著走著便停下了,“夫人就在前方,王汗盡可放心前去,婢子會守在此處。”
燕祁順著蘭歡所指的路往深處又走了些,果然看見梁夫人婀娜玉立,站在一棵柳樹下。
聽見響動,梁夫人轉過身來。
二人隔著三丈遠的距離相對,一雙相似的眼眸不約而同地在對方臉上尋找著什麽。
最終,是梁夫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離開長安這幾年,你變化了許多,都長這麽大了。”
“同以前長得不像了嗎?”
“像,只是不像你的母親,你應當更像你的父汗吧。”
燕祁聞言輕笑一聲,“若本王同母親長得相似,恐怕當年一入長安,便會暴斃,是吧,姨母。”
被燕祁稱作“姨母”的人正是梁夫人。
梁夫人,名梁璧青,這是她在皇室玉譜上所留下的名字,其實不然,她真正的名字應當叫做梁清,乃前梁梁哀王嫡長女,河邑公主,同燕祁之母庸邑公主梁瀠是同父異母的親姊妹。前朝末年,天下豪傑並起,時任梁州太守的梁程擁兵自立為王,建國前梁。前梁佔據河邑走廊這一地理要塞,疆域東與大魏接壤,西連圖勒草原,依靠地利在大魏和圖勒之間夾雜了近一百年,直至梁哀王時期。
梁哀王自繼位以後,一直謀求版圖東擴,為此結盟圖勒,將其女庸邑公主梁瀠獻給當時還是圖勒左賢王的蘇萊曼為妻,想要借助圖勒之力東進南下。哀王雄心壯志,可是所尋時機不對,那時圖勒與大魏各有內憂,蘇萊曼的弟弟濟曼一直妄圖取而代之,以至蘇萊曼遲遲無法出兵相助前梁,而大魏這一邊,雖然儲君早立,但是因為大魏有異母雙嫡,貪圖擁立之功的臣子不斷妄圖動搖劉紘的儲君之位,劉紘為穩坐儲位,暗中聯絡當時的老圖勒王,定計滅了前梁,將前梁的疆域一分為二,以石澗城為界,東南歸屬大魏,西北歸屬圖勒。
前梁國滅,皇室幾乎被殺殆盡,梁瀠因為早先成為蘇萊曼妻所以逃過一劫,而河邑公主梁清因生得貌美,以至劉紘鋌而走險將其改換身份,以定陶王府屬吏小女梁璧青的身份在定陶藏了兩年,劉紘登基以後又迫不及待地將其納入宮中,聖寵不衰,至今優渥。
梁夫人的真實身份只能是個秘密,否則乾武帝也不會大費周章為她改頭換面,所以燕祁所言,不無道理。
梁瀠與梁清同父異母,長相相似,倘若燕祁當真長得肖似其母,那便也肖似梁夫人,哪怕梁夫人不在意身份暴露,乾武帝也斷然不會留下燕祁落人口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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