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遂著意提醒,羅英卻堅持要繼續,因為劉遂來朔谷的這一段時日,讓羅英看到了希望。乾武帝年紀越大,越不複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勵精圖治,反而偏愛弄權製衡一道,忠奸善惡,能力高低,在他眼中全然不重要,聽話與否,獨斷專行,才是擺在乾武帝心中第一位的,而像羅英這般手握兵權的戍邊將領,近年來越來越受乾武帝帝王多疑之心的掣肘。
要十分糧餉,給六分,要六分糧餉,給三分,長此以往,大魏邊郡還能養得起兵嗎?
所以羅英希望劉遂的儲君之位能夠穩如泰山,這樣,待他來日繼位,邊塞八郡才有存活之地。
“殿下文韜武略,文治一面,天下早有領略,而武功一面……”
眼見羅英越說越驚心,劉遂忍不住厲聲打斷他,“羅英,‘合固之圍’才過去多久?!”
羅英靜默數息,武將脾性上來,竟同劉遂頂撞起來,“殿下若一直韜光養晦明哲保身,長安城裡的同昌王可就有‘近水樓台先得月’之機了!”
劉遂聞言方知羅英誤會了他話中的含義,耐心地解釋說,“羅英,孤想說的是,此事沒那麽簡單。燕祁王從合固之圍大顯身手,到如今親征北圖勒,他打過多少仗?遇過多少險?可曾有敗績?”
羅英梗著脖子認真回憶了一下,硬邦邦地說,“沒有。”
“孤再問你,燕祁王最常用的兵術是何?”劉遂循循善誘。
“這……”羅英不甚明白劉遂的意圖,“殿下為何問這個?”
“你接到消息的時候就不曾懷疑過嗎?”劉遂接著道,“擅於請君入甕的燕祁王,為何千裡迢迢將自己送到對手的城下中箭?”
羅英恍然大悟,“殿下是說?”
“且看吧。”劉遂卷起了堪輿圖,“記得安撫軍心。”
劉元喬醒來後發現,南圖勒大軍已經開拔後退了三十余裡。
她摸了摸略有些酸痛的後脖頸,抱著一直守在她身邊的八兩走出了營帳。
營帳之外的營地中,滿目所見皆是招展的白幡,每一片都在向世人宣告一名年輕王汗的離去。
巴彥親自將燕祁的棺槨安頓在主帳,並且派了重兵把守,別說劉元喬這麽個大活人,就是一隻飛鳥也進不去。
巴彥一出帳就看見了向此處遙望的劉元喬。他走到近處向劉元喬請安,“君侯。”
劉元喬上下打量了巴彥一番,此人面上的哀容是真,微微垮塌的雙肩流露出的挫敗也是真,所以,燕祁的死訊並非作偽?
“這是什麽?”劉元喬指著巴彥右臂上的黑白相間的結子問道。
巴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是殤結。”
“為你們的王汗戴孝?”
劉元喬的右手撫上殤結,結子的末梢在指尖繞了幾圈,這一個動作看得巴彥膽戰心驚。
“是……”
“殤結……”劉元喬收回手指,在八兩的腦袋上摸了兩下,八兩正打磕盹,感受到劉元喬的觸摸後,懶懶地抬了下眼皮,正對上巴彥的眼睛。
巴彥眨了眨眼睛,適時低下了頭。
“吾有些事想問一問左大將,可否借一步說話?”說著,劉元喬轉過身去。
巴彥在原地駐地。說句心裡話,他不是很想進帳,更不想回答劉元喬的任何問題。
劉元喬察覺巴彥並沒有跟上來後,就勉為其難地重新轉回去,“左大將要是想在此處說話,那也成。吾就問幾個問題,你先告訴吾,王汗是如何……”
周圍有士卒有意無意地往這裡伸頭,巴彥適時打斷劉元喬的話,“此處風大,怎敢讓君侯在寒風中站著,請君侯入帳。”
帳中遠比帳外暖和,乍一入帳,八兩抖了兩抖。
劉元喬先將八兩安置在榻邊,才幽幽開口,“他是何時受傷的?又是怎麽受傷的?”
站在暖和的地方,巴彥的腦子也變得活絡了些,他從善如流地回答道,“大約一個月前王汗親自與北圖勒右大將對陣,誰曾想北圖勒陣前出陰招,王汗一時不察中了箭,起先並無大礙,可是過了幾日,傷口處便開始發紫,那是才知箭鏃上淬了毒,七日過後,王汗便斷斷續續陷入昏迷之中……”
巴彥將燕祁中箭始末,乃至軍醫醫治的細節都說得清清楚楚,有條有理,令劉元喬挑不出一絲錯處。
從聞訊到現在,劉元喬始終不相信燕祁身亡的事實,可巴彥陳述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在清楚地向她昭示,燕祁就是中箭而亡。
劉元喬腳下有些站不住,順勢坐在榻沿,她坐下,巴彥便只能半跪著。
“王汗中箭一事吾已經清楚了,現在吾要問你另一件事,”劉元喬微微低頭,這個動作恰好能夠讓她看清巴彥的神色,“吾問你,王汗逝前,可有向你說明吾的去處?”
“啊?”巴彥倏忽抬頭,這個問題問得他措手不及,錯愕盡數呈現在了臉上。
“大婚典儀被王汗中止,吾這個圖勒的王后名不副實,難道王汗去前,就沒有向左大將提過該如何安排吾的去處嗎?”
“未……未曾……”
“哦……那王汗可有遺命昭示下一任王汗的人選?”劉元喬又問。
“王……王汗去的突然,並……並未……”
“那諸位決定如何推舉下一任王汗呢?”劉元喬緊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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