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趙小萱和陳川二臉懵逼,那老伯又道:“不知二位是從何處聽說中元夜儀式的,那位走漏了本地重要消息的人士恐怕誤會了一些事。”
“我鎮於十年前就歸屬夫人統轄。啊,就是那狗官的妻子,因為不想讓這樣髒汙的姓氏玷汙她,我們隻叫她夫人。”
“夫人……”
陳川與趙小萱對視,不會是在醉仙樓見過一面的朱夫人吧?
她還活著?不對!她早就死了。
趙小萱這才意識到哪裡不對,認清這一點,讓她全身升起悚然惡寒。
……他們認為活著的人,其實早就已經死了,他們對此深信不疑,反過來還駁斥他們是胡說八道。
……其實他們,早就死了啊。
江月鹿聽著這一切,站在隱秘的地方觀望面前的牌位高牆。
牌位上的名字也能證實。
這裡的情形和北鎮完全顛倒過來了,牌位上寫著的一個個名字,全都是他之前見過的北鎮人:張虎、徐娉婷……
“打擾一下。”江月鹿走了出來。
“能問一下您的名字嗎?”
“黃……”不待老伯說完,他同時說出口:“黃玉生,對嗎?”
黃老伯怔了怔,“是沒錯。可你如何知道?我是初次見你。”
“見到您本人的確是第一次,不過您的名字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江月鹿看向他所供奉的牌位,“十年來,您的妻子一直思念著您,將您的名字掛在嘴邊,念念不忘。”
“妻子……”
“徐娉婷,不是嗎?”
“是沒錯。可你怎麽知道……”
江月鹿沒有解答他的疑惑,視線掃過他身後的人,“王思玉。”
被他喊中名字的婦人一愣,她就是林菀所說的思玉嬸。
“你如今還會做紅豆飯嗎?成超和成小四一直在等著你。”
聽到丈夫和兒子的名字,思玉嬸的臉上浮出同樣的迷茫:“你怎麽知道……”
“方蓉蓉,胡東興……”被他念到名字的人都驚疑不定,他們無法解釋面前這個削瘦的年輕人是怎麽準確無誤知道他們是誰的,“誰,是誰告訴你的?”
“是卷子吧。”陳川小聲道:“鹿哥不是能過目不忘嗎?”
江月鹿仿佛聽到了他的話,搖頭道:“光是過目不忘還是對應不到誰是誰的。”
“一個人名在卷子上出現,其實也就是一個符號,一個數字,要知道他是誰,是什麽樣的人,是如何鮮活的,還得親眼見證。”
“可是你們已經死了很久了。”
偌大的祠堂鴉雀無聲,靜得壓抑和可怕。
“你們的生活隨著生命消逝停滯在十年前,可並不是死去就難以鮮活。”
“我走過你們曾走過的街道,去到你們曾住過的屋舍,我看見你們家中遺留的痕跡,我聽活著的人懷念你們是怎麽樣的人。”
“哎呀!他嗎?他老是不舍得買衣裳,一件外衣縫縫補補能穿好多年,這點我說了多少次還是不會改。沒辦法了,只能幫他一直做。”女子停下手中的繡活,溫柔看著門後掛著的衣服,簡陋的外衣打滿了補丁。
“我那老頭子脾氣最是強扭,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飯後喝一碗清酒。他胃不好,我很少讓他喝,為此不知吵了多少次架。鄰居們都說,你和老黃吵起來簡直是要打仗啦,一個比一個聲音大。他強,我比他更強……”
“如果說他還有什麽好呢?”臉上布滿皺紋的老人笑道:“那應該就是大事上能依靠吧。”
“我常說,像他這樣的人,就算去了黃泉下,也能團結起周圍的小鬼,稱讚他一聲大爺呀。”
睹物思人。人們常說睹物思人。人消逝離去,物就此封存,亡人的舊物被妥帖地懸掛在門後、窗前、櫃中。
人死去了,但因為有人不斷念著他的名字,所以還能在世間鮮活。
一次思念,就活一次。
那些對話仿佛一縷縷輕煙從遠處輕飄而來,穩落在每個人的身上,讓每份思念都有處可去。
他就是這樣判斷出來他們是誰的。
“因為有人還在外面念著你們的名字。”他說道。
黃老伯喃喃道:“外面?外面是哪裡?”
陳川心有不忍,“老伯。外面……就是北鎮。你們祭拜的人都還活著。徐婆婆,張屠戶,我們都在外面見過了。你們……你們其實已經……”
他不忍心把真相說出來,生怕他們接受不了自己已死這樣殘酷的現實。
可是人群中卻響起幾聲抽泣,“……太好了。”
“他們還活著呀。”
老人孩子,婦人男子,這一刻都熱淚滾滾。
日日夜夜在昏暗的城內煎熬,比起對仇人的怨恨,對惡鬼的懼怕,逐年加深的卻是對亡人的懷念和遺憾。遺憾他們不能一同老去,痛惜他們不能一起死去。十年祭拜堆壘起的沉重心情,都在聽到“他們還活著”時煙消雲散。
甚至都忘記去想一想,他們還活著,自己站在這裡又算什麽。
朝著他人望去的眼神,從來義無反顧、筆直前行,又怎會留戀在自己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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