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城,樹人女高,銜尾船,讓我逐漸發現建木的秘密,讓我粉身碎骨不得不接受手術。”
“這些指定的副本,恰好有優勢的隊友,是院長你做出的指示,還是睡夢中聽到的神諭,你將它寫了下來呢?”
“不想侍奉神明的人卻早就在通神了。”
江月鹿輕聲問:“孔院長。你幻想中的妻子孩子,你的家,真的存在嗎?”
時空之水再次發生改變。
一點一滴析離而出,像是倒懸的一場大雨。
水平面像是透明的鏡子,翻轉之後,孔逐寧又一次回到了學院。在他面前展開一條長長的走廊,窗口都被鐵架封住,隔幾步就貼滿了猩紅的符咒,無數的人像照片鑲嵌在這些符文之間,他們的臉都格外年輕。
孔逐寧認識他們,他們都是因為通神瘋癲死去的巫師。
巫師活不長久,因為他們在窺探另外一個世界。
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這些人像凝固住了他們瀕死的那一刻,眼白微微翻出,往上抬起,像是在注視著天穹狂歡。
往前走著,孔逐寧也在慢慢受到影響。
這些人臉都生動極了,他們的狂熱就像是真的聽到了至高無上的神諭,用力抬高頭顱,脖子就此扭斷也無所謂,孔逐寧越往深走就越被這種狂熱感染。
他不害怕。
這樣的感受是很熟悉的,是從小到大每天都在經歷的,只要你是一個通感不錯的巫師,你的命運就會和通神聯系。
只要通神一次,逼近過那個難以形容的世界,就會被標上神的印記。
不是你尋找祂,而是祂尋找你。
就算你畏懼了,你想要過平靜的日子,想要就此遠離,可你的頭頂永遠都有視線注視——那是不含人類感情、沒有溫度的視線,帶著超越世界遙遠的距離感,在你頭頂張開一隻巨大的瞳孔。
視線就是壓力。
他一直生長在這種壓力中。
他不畏懼。
孔逐寧停下了腳步,凝視著倒數第二張人像。
右下角有他的名字。
童惜敏。
這個走廊裡貼著的人都死了,他認識的很多人都在其中。唯獨這張臉是最熟悉的,因為不久之前他們才剛剛見過。
童惜敏,童副院長,他也死了嗎?
幾個小時之前,他們在混亂的世界分別。
他抱著必死無疑的心闖進幻境來,童惜敏可能也心懷死志。他太容易死了,要麽是因為他那副爛透了的身子骨,要麽是為了他的侄子童眠。童惜敏很有可能會死去,孔逐寧能想出一百種死法,他的結局會是死亡,這毫不意外。
可是他沒想到,童惜敏居然也是在通神的那一刻死去的。
神明已經蘇醒到這種程度了嗎?
孔逐寧最後凝視了一眼好友的臉,跟其他人一樣,童惜敏也翻著眼白,狂歡而亢奮地對著蒼天。他想要將這張臉改寫,變成不被控制往日裡溫溫和和的童副院長,變成他最好的搭檔和夥伴。
可是他無能為力。
人力豈能跟神力抗衡。
他用自己的人生證明了這一點。
連老童都不例外,他又怎麽會呢?
他來到了走廊的盡頭,他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張臉。
那是一面鏡子,直直地照出他自己。
他的臉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卻在一眨眼間變成了和其他人一樣——翻出眼白,伸長舌頭,狂歡大喊大叫。
他不再是孔逐寧了,他不再是一個能被辨認出來的個體。
他被融入群體性的瘋狂中,進行群體性的拜神。在古往今來的瘋狂祭祀中,個體永遠都是不被看到的,他們的渺小意志會淹沒在神諭和人們最大的渴求中。孔逐寧這個名字被手舞足蹈的人們碾碎,揚起灰塵,最後連灰都不剩。
孔逐寧也被掛在了這條走廊。
“其實這面走廊,應該是倒著走的。”他對著空氣說,但他知道江月鹿能聽見。
“最先通神的巫師,就是我。”
然後才是其他巫師,童惜敏一直求穩,這次可能是想要找出拯救世界的方法,所以他去通神了,然後也被控制。
孔逐寧的面前沒有人。
江月鹿的面前也沒有人。
但他們異口同聲說道:“這是一個布局了百年的巨大陰謀。”
話音如水滴滴下,再一次翻轉之後,孔逐寧看到了江月鹿。他的一半臉都在黑暗中,有那麽一瞬間,他不確定這是江月鹿,還是已經是那位神明。如果是前者,就當是談話的繼續。如果是後者,就當給故事畫上尾聲。
孔逐寧坐在陰影裡,靜靜地望著江月鹿,“所以,我早就瘋了嗎?”
“什麽救世的宏大願望,我從未想過。但有時候看著妻子和孩子,我會覺得這麽做下去,我也算是一個偉大的人,也有為世界和平做出過自己的犧牲和貢獻。”
“原來我的自豪、憤怒、犧牲、傷痛……在神力之下毫無尊嚴。”
孔逐寧仰起頭來,他的嘴角溢出荒謬的諷意,“這就是神嗎?祂悄無聲息就讓我變成一個只知道傳達命令的傀儡,而我毫無察覺。”他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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