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珍惜眼前的一切,不會輕易辜負背叛。
現在身邊的一切、身邊的每一個人,對江俊來說都很重要,尤其是恭王凌武。
這一點,倒是滿足了那斷腿軍師的要求,他絕對、不會、辜負、恭王凌武。
微微翹了翹嘴角,看向對面滿臉驚訝、不知江俊為何能夠知道他身份的軍師“恩絕”時,江俊反而笑了笑、態度坦然:“昔年,明統朝曾有三權首領的美談,可惜江俊生不逢時,未曾得見沈、段、舒三位公子當年的盛世美顏。”
那軍師交疊的雙手緊了緊。
“尚書府的太傅沈君閑、權傾朝野的一代名相段墨,以及現在還是納言閣大學士的舒慶山,他們三人在明統年間可是創造了文人當政的盛況,”江俊笑了笑,轉而卻寒了聲道:“可如今——”
“如今,沈君閑病逝後、他的兒子沈歌繼承了太傅之位,卻只是個有虛銜的太傅,再也掌控不了六部尚書,實則權力被架空。”
“舒慶山雖然還在其位,可他的年歲也不小了,還能在這個位置幾年呢?”
“至於——名相段墨,”江俊臉上的笑意更甚而那軍師的臉卻變得陰沉不定,“曾經精通數算、博覽群書,能夠舌戰群儒的名相段墨,如今——他又在何處?”
“他的後人,又在何處?!”
江俊連連說了好幾句話,卻字字誅心,如刀斧一般狠狠地砸在了面前軍師的身上。那軍師身後伺候的小童、上官塵面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卻張了張口、沒敢阻止。
所以江俊繼續:“明統年,故皇后段氏去後,先帝便對皇后的母家失去了恩寵。加上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興風作浪,一代名相,最終卻是落得個淒涼終老的下場,就連京中的宅邸——也走水失火,燒死了不少家人。”
“皇恩薄涼,”那軍師兀地開口道了一句:“所以恩絕不敢有姓,也不想再有那個姓。”
“段墨一生榮華,死後子孫卻不願意繼承自己的姓?”江俊搖搖頭:“明統年一場大火,燒掉的段家大宅裡,可從沒有見到那位年少便被稱為‘小諸葛’的段家小少爺、段青崖的屍體。”
“……”
“且沈歌、舒慶山兩位大人多年來都在尋找,就是為了找到故人之子。你當然,不敢用真名、真姓示人,你叫自己恩絕,加上你的姓氏——段姓,便是取了與皇室恩斷義絕意。”
江俊這次沒有問,而是用了肯定的語氣,他看著曾經的段青崖現在的段恩絕道:
“只是沒想到,段公子你,竟然會以如此身份、跟在了上官將軍的身側。”
中帳中一時間寂靜了下來,上官塵沒開口,段恩絕也在沉默。愣了良久之後,段恩絕才指了指那棋局道:“……段某隱居數年,竟不知外頭滄海桑田,原來——已經有了如此的英雄少年。倒是我——故步自封了。”
江俊莞爾,並未說什麽。
“既如此,江公子,”段恩絕推著輪椅往前兩步,他捏了一把棋子放在手中:“我們猜先定先手。”
看著他握緊的拳頭,江俊想了想,便在那淺黃色的棋盤上、排出了兩枚白子。而段恩絕彈開了手掌,卻是一十七枚黑色的棋子。
無煙輕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江俊卻似乎不在意:“如此,段公子請——”
段恩絕也便不客氣,手執黑棋、直接落在了做下的星眼。
說是下棋,其實他們二人在此論的都是眼下的戰局。段恩絕落下這一子之後,便問了江俊一個問題:“肅北侯方兆偉帶他的五千驍騎打敗了元將束鯊、太尉呼赤爾,黃浮川一役獲輜重牛馬甚眾。此役侯爺已經上報京師,說是為了尋回兒子與戎狄的私人恩怨,那麽江公子——”
他抬頭看向江俊,一雙眼眸裡精光閃現:“我想問你,從黃浮川出有定邊山、有青木堡、美人關,三處要塞皆有不同,公子以為,我們的十五萬大軍,當如何攻?”
這些江俊早就想好了,如今黃浮川的大勝不算在征虜軍頭上也好。
省得將來被人傳他慧而近妖、未卜先知。
“自然是取道定邊山,那裡是呼赤爾的老巢,且青木堡、美人關兩處,戎狄救援易來,此刻不易妄動——”江俊說著,也落下了一子,對角走了星眼。
他們兩人往來,落一子、言一局、謀一計,生死殺陣、盡在彈指。
上官塵原本對下棋不感興趣,可是聽見江俊和段恩絕的對話,卻也開始興致盎然地聽了起來。
但是,很快他就有些懊惱起來,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跟不上兩人的節奏。這北地的境況,江俊和段恩絕比他熟悉太多!
段恩絕是讓上官塵拜服的,他還是段青崖的時候,智謀和“小諸葛”之名便傳頌京師,且他完美地繼承了他父親段墨的智謀,小小年紀便鬼靈精怪、奇招不窮。
若是故皇后段氏沒有那麽早離去的話,段家、段青崖的命運或許會不大一樣。
然而,到底沒有那個“若是”。
原本漫不經心的段恩絕,此刻也打起了十足精神,蒼白憔悴的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彩。為了這盤棋,也為了江俊。
如此,少不得上官塵就多看了江俊兩眼。
這個孩子變得不太一樣了,從前似乎只是一柄蒙塵的利刃。如今,卻好似塵埃拂去、露出了原本的寶劍來,劍華萬丈傾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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