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府衙為人謹慎,甚少落下什麽把柄,”李從舟在信裡寫,“杭城百姓還多有讚他的,說他給杭城修了不少義學、義渠。”
雲秋皺了皺眉,義學、義渠這種東西都是表面上的,只要有錢誰都可以修。而且自從辦了善濟堂桃花關的學堂,雲秋才發現裡頭門道很深。
他們桃花關上的學堂,還因為是教授醫道、學子數量不像府學那般多,加之要有藥材損耗、備器具等需要一些經營的巧思。
像是城裡崇禮齋那樣的府學,一則有地方上分撥的銀兩,二則有學生們交來的學費,三則文房筆墨都不用學校準備、學生們都要自帶。
——如果有名家宿儒在,那學堂裡更是不愁生源、不愁財源。
義學雖說是私家出錢、不收學費,但辦學的這筆錢實際上也並非府衙本人來掏。
凡是那些想托丁府衙辦事的人,直接抱著十數萬兩的銀子上門告求,他一定是當眾嚴詞拒絕,甚至是棒打呵斥出去、表示再也不見。
可等那人走遠後,必定又會被府衙支使的人攔下暗中指點:
“府衙某時某地要在某處興辦義學,你就扮做是路過的商人,感慨於府衙的仁義壯舉,自願捐獻銀子若乾若乾。”
這時候點心端了果子糕點推門進來,順便替雲秋續上熱牛乳。
聽著雲秋說起杭城府衙行徑,他忍不住奇道:“這捐獻銀子也是捐給義學,這是要記帳的啊?府衙又拿不到,他這……就圖個名啊?”
“他又不是傻?”雲秋正好自己一個人看信乏味,就給點心拉到身邊坐著,“記帳也是丁府衙的人自己記,其中就可以做門道了唄?”
行賄之人當場捐銀十萬兩,事後十萬兩裡大約只有不到一成用在義學上,只要給學校建起來、維持基本運行就好,剩下的幾乎都到了府衙處。
“那這大宗錢財來路不明,他不是也解釋不清麽?”點心追問。
“你以為他拿了十萬兩銀子會存在自己名下啊?還不是分出去記名女兒、女婿,最後對外還能做個清官。”
點心想了想,每年官員秋日磨勘,查的都是官員本人,從不會牽扯他的親眷子女,只要名下財產來路清白、帳面上能做平,就不算貪墨。
他歎了一口氣,“朝廷也真難。”
雲秋也歎,不過他歎的不是朝廷,“小和尚真難。”
主仆倆挨擠在暖桌旁仔細看完了李從舟這封信,說的大多是江南各境堤壩的事——有丁府衙這般的長官,各處的橋梁、水壩情況都不樂觀。
信末,李從舟又一次囑咐雲秋注意安全、別貪涼喝生水,也不要輕信陌生人,也不要隨意離京、一切等他回來。
最後幾句話看完,雲秋又翻了翻宣紙背面,然後抄起信封來抖落兩下。
“公子找什麽呢?”點心看他動作奇怪,忍不住問道。
雲秋擺下信封,長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深感小和尚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兒情腸也不講:
眼瞅著是厚厚一遝信十七八張紙,裡面大部分內容都是江南堤壩、是曾泰和丁府衙。
雲秋數了數,跟李從舟自己相乾的,怕不是還沒超過十句話。
唉,算了。
雲秋將信箋自己收收好,李從舟要不這樣也不是李從舟了,那些好聽的話還是他來給小和尚講吧。
○○○
宮中,壽安殿。
馮太后今日難得有興致,皇帝過來請安時,她老人家正在碎金紅紙上寫福字,惠貴妃重著身子,竟然還在旁侍墨。
皇帝先拜了母后,然後又瞪了惠貴妃身邊幾個宮人嬤嬤,“你們都是瞎了盲了斷手斷腳了?怎麽叫貴妃操持?”
“哎,”馮太后笑了笑,“皇兒莫惱,剛才我已經勸過貴妃了,可她偏是不聽,不是宮人們的過錯。”
“陛下,”惠貴妃捏著墨條福了一禮,“產期在明年春二月,這才幾個月的身子,不妨事。”
皇帝卻嘖了一聲皺皺眉,還是給惠貴妃扶著到一旁坐下,他自己捏墨條侍奉太后,手上的力道也穩。
太后最後頓筆一橫收尾寫完,叫宮人嬤嬤給那張紅紙拿走後,下一張紙上起筆卻先劃了一橫。
福字起筆先落點,壽字倒是先做橫,皇帝沒多想,繼續低頭研墨,結果等墨池裡墨滿再抬頭時,卻發現馮太后寫的,是一個“平”字。
皇帝頓了頓,面色凝重起來。
他看了看太后,又轉頭去看惠貴妃。
“不是貴妃,”太后擱了筆,“江南大營的霍亦清是先父的門生,他寫了什麽密信給你,我倒也知道一二。”
“只是近日朝堂多議論青紅冊和磨勘事,似乎皇帝並未將此事告知文武群臣,是……在顧及那孽障什麽?”
馮太后當年做貴妃的時候,就不喜歡容妃方月,後來因奪嫡、出嗣之事和小兒子生分,自然也厭惡襄平侯方錦弦。
“昔年留他一命,是顧念先帝和皇家的顏面,如今他心生妄念做下這樣一件大事,皇帝難道還要姑息麽?”
壽安殿內三人,皆知情當年之事。
馮太后這麽幾句話責問之意很深,惠貴妃不好插話他們母子,便只是抱著小腹靜靜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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