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麽浩浩蕩蕩地過來給治安署施壓,他們的行事作風可真是肆無忌憚。
“探視有探視的手續,走正規途徑申請,不必找我通融,”沈慧說,卻還是問了一句,“他們想找誰?”
“宋先生,”鄭管家在轉述時,不由自主露出極大的困惑,“他們說……是來致歉的。”
——
宋連旌吃了給每個監管站例行分發的晚間水果,安穩地躺在床上,翻看著治安署提供的紙質讀物,一看一個無語。
《榮耀與使命》、《我的宇宙傳奇》、《打開科技的光譜》……
全都是聯邦知名人物的自傳或者傳記,作者他大部分都認識。
畢竟監管站沒有太陽曬,也沒有貓貓摸,宋連旌百無聊賴之下,翻開其中幾本看了看。
有把自己塑造成英明神武,算無遺策的超人的;有把自己寫成左擁右抱,紅顏知己遍地的古早電影主角的;還有的兩個人寫同一件事寫出完全不同的效果,隔空互相罵的。自傳大多聚焦於深雨戰爭時期,他看一圈下來,覺得在自己和那幫作者們之間,指定有人精神錯亂。
更過分的是萊恩哈特的那本《打開科技的光譜》,寫得語焉不詳,每章至少出現十次“那個人”,全程像在哭喪。但通過他非常抽象、自相矛盾的隻言片語,又很難看出到底是在哭誰的喪。
宋連旌:“……”
他合上書,震驚地發現就這玩意兒還是某一年的暢銷榜榜首,拿過某某文學獎。
……文學不存在了。
他看了一圈,感到眼睛和精神都受到了極大的洗禮。可能看紙質書這種很有學習氛圍的事情不適合他這種鹹魚吧,宋連旌麻木地想,徹底在床上物理躺平。
那些離奇自傳被他扔在一邊,堆在床腳。每本他都翻了兩頁,隻除了最下方一本叫做《星辰之約》的。
作者是楚追,聯邦的元首。
書封上,有專家點評這本傳記,並對楚追使用了極盡溢美之詞。他是一位有遠見的領導者,通過仁和的手段化解了聯邦種種勢力間的矛盾,解決了它初成立時的內憂外患,又為聯邦發展打下基礎,值得所有人的愛戴……
看完書封,就足夠讓人失去閱讀興趣了。
宋連旌平躺在床上,在腦子裡畫歲歲那副機械外骨骼的結構圖。
他本來就快要做好了,只剩一點收尾,材料已經買好,等回到修理店後就可以完工。
想到歲歲以後可以自由活動,甚至比別的小貓還要靈活時,他很有成就感。
大概是剛剛看多了別人的傳記,現在又閑得長毛,他還是禁不住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他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覺得世上沒有翻不過的山,打不破的牆,覺得人類的希望就在自己身上,所以一步也不能退,必須死磕到底。
未嘗不是一種傲慢。
到最後終於頭破血流,千夫所指,屍骨無存。
人總得從之前的失敗中學到點什麽,宋連旌望著陌生的天花板想。從前的一切都已落幕,未來的宏大敘事也與他無關。
到如今,他需要靜一靜——像是老師們給他起的那個和他本人南轅北轍的小名。
他隻想養活一株綠蘿,養好一隻貓,過最簡單無憂的日子。
宋連旌重新將“枕戈”的殘片放到衣領之下,緩緩合上眼。吸收了一些曾經的精神力,他感覺自己的狀態又恢復了一點,起碼不會因為打一隻異種吐血了。
當然,他才不想把寶貴的精神力用在這種地方。
如果能活得再久一些,多享受享受世上快樂的事,這便足夠了。
冰涼的殘鐵片貼在宋連旌的心口,綻放出一點極弱的、不易察覺的光芒,像是在與他共鳴。
——
中央星,A區住宅。
光屏接通通訊,浮在空中。光芒從通訊對面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裡照過來,點亮一片昏暗的房間。
一名聯邦工作人員的面孔出現在通訊中,十分客氣地問:“衛上將,深雨戰爭的百周年慶典馬上就要開始了。我來同您確認一下,您是臨時有事,無法出席這次的慶典嗎?”
衛陵洲本人沒出現在畫面裡,只有聲音傳出來,是他那種經典的不靠譜腔調:“怎麽,隻說臨時有事,你們不給我批假嗎?”
近年來,聯邦體系裡有點不成文的規矩:如果沒有正當理由,是不好請年假的。這風氣大約是從財閥裡起來的,不知怎麽,擴散到了整個聯邦。
但醫學研究院獨樹一幟,在請假方面十分寬松,予以每個人最大限度的自由,哪怕理由是今天好困不想來上班—。早在百年前,帝國還在的時候,這裡是全星際封鎖最嚴密的地方。別說出去度假,就是連離開大樓都需要提前報告,並不一定能同意。
這家夥隨心所欲慣了,就算議會有人明文不讓他走,他也未必會聽,反正該做的事,該完成的項目,他從來一項不落的做好,別人也說不了什麽。
他這樣的反應顯然不是個案,工作人員早有所料,公事公辦地追加道:“百周年慶典事關重大,議會期待您能出席。”
“那關我什麽事呢,仗又不是我打的,我只是個庸醫而已。”衛陵洲說。
“……”
哪怕工作人員有很高的職業素養,也在聽見這話時嘴角微微抽搐,十分難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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