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那間自習室。”
順著秦一隅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南乙仿佛看到一個朦朧的人影,他推開窗戶,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微卷的頭髮被風吹亂。
這個不存在的家夥笑著,大聲說話。
[練琴?好啊,我吉他就在隔壁,老地方見!]
“好可惜啊,快十月底了,葉子全都黃了。”
如今的秦一隅站在樹下,兩手插在口袋裡,任風柔柔地拂開他的額發。他的語氣和眼神一樣柔和。
“你不知道這裡春天有多美,開滿了花。”
樹影深深淺淺,在南乙的身上晃動。他不自覺地輕聲說:“很漂亮。”
秦一隅扭頭,看向他眼睛,但這視線又被躲開了。
“能想象到。”南乙垂著眼,補充說。
為什麽不能好好地看著我呢?秦一隅想。
“那扇窗戶一年四季都很漂亮,可惜知道的人不多。總有人說那間教室鬧鬼,所以大部分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那兒,除了……”
似乎想起些什麽,他很突兀地頓了一兩秒,然後若無其事地回頭,衝南乙笑著說,“走吧,乾正事兒去。”
等來到教學樓,南乙才知道,原來他說的正事就是等早自習的上課鈴。
他眼看著秦一隅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個比手掌還要小的布袋,打開來,最後倒出一枚25鍵的袖珍采樣器。
“PO-33?”南乙問,“哪兒來的?”
“昨天我看到嚴霽在玩兒,管他要的。”
難怪,這個收納袋就不像是秦一隅會有的東西。
望著采樣器小屏幕上的卡通小人和K·O字樣,南乙心想,嚴霽看著成熟可靠,其實內心好像也藏著一個小朋友。
早自習臨近,兩人就這樣正大光明地靠在樓梯轉角的窗邊,一左一右,跟兩尊門神似的,其中一個手裡還舉著類似遊戲掌機一樣的玩意兒。
客觀來講,盡管風格大相徑庭,可這兩人的好看程度實在讓人難以忽視,更別提對中學生的吸引力了。每天循環往複的平淡日子裡,突然冒出倆大帥哥,任誰都會激動,也免不了多看兩眼,發在群裡議論。
秦一隅很習慣,甚至還挺喜歡被人討論,但南乙就沒那麽好受了。
“喂……”
“噓——”秦一隅做出噤聲的動作,“馬上響鈴了,這次要沒錄好,還得在這兒等到下課。”
南乙只能繼續充當展品,直到秦一隅按下標著record的按鈕,沒多久,上課鈴也適時地響起。
校服還是以前的樣式,走廊也是以前的走廊,沒有變化,那一張張青春的面孔跑上來,像上升的許多隻氣球,笑著、鬧著,一股腦湧進狹窄的樓梯口,包圍住他們,最後四散開來。
似夢非夢般,在這群身影裡,他恍惚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低著頭,一言不發,是所有人裡最沉重的一個。
就在這晃神的一秒,一個尖利的聲音出現,所有的氣球同一時間炸開,化成彩色煙霧,眼前夢幻的一切恢復現實。
“你們是誰?誰讓你們進來的?”
南乙抬頭,視線正好撞上質問者的臉——寡淡的菱形臉,大嘴,顴骨上一顆痦子,玻璃鏡片壓著一雙吊梢眼,在一眾老師裡算是很讓人難忘的。
帶過他一學期化學競賽,那一年人手不夠,專門從高中部教研組調過來的。
怕露餡,他低下頭,連帽和頭髮遮住眼。
長高了這麽多,只要不看到眼睛,估計一下子也認不出來。
“這不是張老師嗎?”秦一隅人精似的,摁了結束按鈕立馬上前握住對方的手,“您不記得我啦?我秦一隅啊,18級的,今天來找姚景老師。”
對方狐疑地打量他,似乎在回憶。
“您沒帶過我,但我知道您,化學教學組一把手。”馬屁拍完,秦一隅又說,“沒事兒您別害怕,21年高考榮譽牆上還掛著我照片兒呢。”
“是嗎?”
“是啊,要不您一會兒下課了去瞅一眼?看我變沒變?”
又露出那種討人喜歡的笑了。南乙瞥了他一眼。
好巧不巧,一個小孩兒從樓梯上吭哧吭哧跑上來,一看就是遲到,慌得要命,直接撞到南乙身上。他自己書包沒拉好,東西撒了一地,邊撿邊道歉,一抬頭,正對上張老師的臉,跟見了鬼似的差點兒坐地上。
“你這是第幾次遲到了?”
“老師我錯了,車鏈子掉了我推著走過來的!”他趕緊起來。
“快進去,沒有下次了!”
小孩兒一溜煙跑進教室。秦一隅也借機想溜:“那不打擾您了,您忙,我去找姚老師。”
“他八點才上班,你這麽早來?”
“只有學生等老師的,哪能讓老師等學生啊。”秦一隅笑著打哈哈,衝張老師一鞠躬,拉住南乙胳膊趕緊下樓。
南乙就這樣被他拽著,離開教學樓,繞到背後的人工湖邊,秦一隅還沒有松手。他似乎是忘記了,南乙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提醒。
直到秦一隅靠上一棵大柳樹,才放開他,自己蹲下來。他看了眼手機,歎了口氣:“這人上班怎麽這麽不積極……先等等吧。”
湖畔有塊大石頭,秦一隅走過去坐下,檢查方才的采樣效果,並隨手開始編輯處理。
耳邊是重複又重複的鈴聲,眼前是粼粼波光的湖水。晨霧浮動,南乙站在這兒,記憶像湖水一樣被風推過來,和水汽一起,蒙上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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