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歪著腦袋,衝南乙露出一個懶散、又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我沒說錯吧?”
南乙不得不承認,秦一隅的確有一雙敏銳至極的耳朵,這是他的天賦。
“沒錯。”
這是他想著夢遊的秦一隅,腦子裡冒出來的貝斯線。
即便當事人根本不承認自己有過夢遊,也根本不相信,卻憑著直覺聽出來了。
“但這跟過去有什麽關系呢?”遲之陽就差把比賽主題刻在腦門兒上了。
“當然可以有關系。”秦一隅散漫道,“夢到的就是過去啊。”
南乙的心跳忽然亂了一拍。
的確是過去。
是你在夢的趨勢下複現著自己的過去,被我寫了下來。
他沒有告訴秦一隅自己創作的源頭,而這個夢的展開更加無從說起,可秦一隅只是聽了一段貝斯線,這一切都完完全全、毫無遮掩地攤開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對猜透南乙創作靈感這件事,秦一隅莫名感到興奮。
他在腦中回憶著方才南乙的貝斯節奏,右手放在midi鍵盤上,調了鋼琴音色彈了幾個和弦,連接成一段旋律線。
這條旋律初聽上去有種溫暖平和的氛圍,但收尾部分卻用了不和諧音,循環演奏時,達到了和南乙的貝斯共頻的效果。
嚴霽覺得很有趣,“這個微分音用得好妙,一下子就把你剛剛說的熟悉感裡的扭曲帶出來了。”
說著,他用合成器彈了一遍。第二遍時,做出了新的改動。
“我加了一點Lo-Fi(低保真)效果,這樣是不是更像過去了?”
“就是這種感覺!”秦一隅從椅子上起來,“立馬就有懷舊感了,很像是成年後做了一個小時候的夢,畫面是毛茸茸的像素風格。”
南乙的貝斯也加入進來,秦一隅的旋律盡管只花了十幾秒鍾,卻意外地極為契合,幾乎不需要南乙對貝斯線做出更多的改動。
合奏了半分鍾之久,快要結束的時候,遲之陽的鼓才終於加入進來。
他並不像之前那樣活力滿滿,打起鼓來精準又暴力,拳拳到肉,相反地,他這次的鼓壓得很沉,節奏很拖,拽在貝斯的後頭。
就像是一個不願意回家的小孩兒,夕陽下拖著長長的、沉重的影子,腳底好像黏著泡泡糖,每一步都和地面難舍難分。
而他本人也的確陷入了這種暈眩的、充滿回憶的夢中,眼睛盯著鼓面,頭輕微的晃動,像在走神。
直到嚴霽故意彈錯音,才把他從半夢半醒中拉回來。遲之陽猛地抬頭,排練室的燈光把他的頭髮照得幾近透明。
“你想到什麽了?”
吃飯的時候,嚴霽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遲之陽悶頭吃飯,不說話。南乙瞥了他一眼,給他夾了一筷子京醬肉絲,筷子頭在他碗邊輕輕磕了一下。
這時候遲之陽才抬起頭,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長舒一口氣:“沒什麽,就是想到我小時候的事兒了。”
秦一隅其實挺愛聽人家務事兒的。他一度覺著自己上輩子可能就是村頭大爺大媽,這輩子也喜歡蹲在公園裡聽老大爺們下棋嘮嗑。
可他現在竟然沒那麽好奇,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為什麽南乙不給他來一筷子京醬肉絲?
照周淮的說法,他不是喜歡我嗎?秦一隅琢磨。
“小時候?”嚴霽的聲音放得很溫和,“想聊一聊嗎?”
遲之陽左手擱在桌上,手指躁動不安地敲著桌面,道:“其實也沒什麽好聊的,不知道怎麽回事,聽到你們彈的東西莫名其妙想到小時候一些不高興的事兒。”
他語速很快,像倒豆子一樣,用最快速最簡略的表述,把自己兒時的事一股腦倒了出來。
“我爸媽很早就離了,各過各的,我被判給我爸,但是他新老婆不喜歡我,所以就把我扔給我爺爺帶,我媽離了之後回老家了找了個男的,聽說過得挺幸福的,生了一對龍鳳胎。”
遲之陽一閉眼,眼前就是父母還沒離婚時,家裡雞飛狗跳的場面,那時候的他明明很小,但記憶卻格外深刻。
“也是奇怪,他倆,再算上我,家裡就沒一天安生日子。我媽產後抑鬱,照顧不了我,還有一次差點兒就把我扔校門口了,那時候我也就六歲吧,還是小乙把我帶回去了。”
南乙筷子停了一下,又繼續吃飯。
他還記得那天,他和媽媽陪著遲之陽站在校門口等,最初烏泱泱的一大群人逐漸散去,只剩下他們仨,當時他就猜到,遲之陽的家長不會來了。
所以他牽起遲之陽的手。
[去我家吧,我爸買了飛行棋,一起玩。]
“我爸天天喝酒,喝醉了倆人就吵架、打架,嚴重了還動刀子,給我嚇得躲衣櫃裡不敢出來,離了反而好點,雖然我爺爺天天罵我,但起碼不打人,他也老了,打不過我。”
說到這裡,遲之陽竟然還笑了一下。
“以前我最煩回家,回哪個家啊,我都不知道,哪個家我都不想回。”遲之陽夾起一根肉絲,又放下,“剛剛聽著你們彈,就突然想到放學回家那條路了。”
說完,他拿著筷子猛地指向對面的秦一隅和嚴霽。
“不準說好可憐你好慘好心疼之類的話,誰說我殺了誰!”
秦一隅一口氣都歎了一半,愣是給憋了回去,做了個給自己的嘴拉拉鏈的動作,然後學著嚴霽的樣子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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