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倦之是命運的玩具嗎?
看他垂死掙扎, 似泣血淚的模樣覺得高興,很有成就感嗎?
他應該是個被詛咒的人。
注定厄運纏身。
明亮的視野突然像是接觸不良的燈泡, 倏地暗了一下,不過很快又亮回來。尹倦之的冷汗從額角流向微微眯起的眼睛裡, 澀得他一疼。視線未開闊,那種明滅的交替始終延續。
“叔叔......”他張嘴卻沒發出聲音,“我想去......看看他。”
送尹倦之來跨江大橋的司機大哥一直沒敢離開,還是怕尹倦之尋了短見。看到大叔過來,他非但沒輕松還更緊張了,因為他們幾句話的功夫,那個年輕人更加生如死灰,殘破成泥,像個隨時會斷線的爛風箏。
大叔扶起年輕人,方便地上了他的車。司機大哥根本不想做這樣兩個人的生意,但車門被拉開了,他又不能趕人下去,一咬牙決定送佛送到西。
“嘭——”
車門嚴絲合縫地關上。
楚玨下車時差點扭到腳,但他絲毫不敢停,庫裡南沒停好就衝進別墅,大喊尹倦之的名字。
將軍發覺主人情緒激動,沒來得及驚喜便狂吠起來。
二樓台階被楚玨上成幼兒產品,跨了兩下就到了。
臥室沒有。
客臥沒有。
書房沒有。
所有能躲的角落,楚玨一個都不敢放過。唯恐受了刺激的尹倦之自己蜷縮在哪裡,誰喊也不出聲。
他要找得非常仔細。
焦急恐慌幫不上任何忙,楚玨作深呼吸,用眼睛分辨眼前的事物和他離開時的區別。
臥室是老樣子。
客臥是老樣子。
書房是老樣子。
好像沒有人回來過。
楚玨瘋狂地在腦海裡搜索倦之會去的地方,轉身走出書房要下樓。
“咣當——嘩啦——!”
將軍的狗眼看不明白楚玨在幹什麽,但它下意識想幫忙,這次沒提前經過允許便跟著衝上了二樓。看到楚玨在找角落,他也跟著嗅其他角落。
由於從書房離開時太急,它跳起來的前爪不小心把書桌旁的筆筒打翻。幾根簽字筆咕嚕嚕地滾落,裡面的一個白色紙心同樣掉在地上。
這大概是倦之以前養成的小習慣,會用A4紙疊紙心。上次楚玨收拾書房,從書架的各個書籍上面共找到185個。
加上筆筒裡的就是186個。
楚玨沒空管紙心,本想直接走,可正面朝上的紙心邊緣,透出了內裡的黑色字體。
尹倦之在裡面寫了字。
鬼使神差地,楚玨回去半步把它撿起來,從紙心的開合處輕輕展開。
滿是折痕的A4紙面,寫著僅有的兩個字。
——【遺書】
字跡透著時間的侵蝕,能看出已經寫了很久。
少說也有五六年。
楚玨一刹那便不會再動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尹倦之想寫一封遺書,下筆之後又不知從何說起,便苦中作樂地把它疊起來,收進自己的筆筒之中。
楚玨指尖發顫,幾乎是用恐懼的目光看向他上次收拾書房而把紙心放進去的收納箱。
185個紙心。
186封遺書......
全是尹倦之對這個世界的無言。
本城的所有出租車同一時間接收到了一條尋人通知。
從長相至穿著,所有描述無比詳細。
司機大哥剛把尹倦之和陳越信送到陵園,摸出手機看到這條通知,咂摸咂摸回過味兒來。
這找的好像是那個年輕人!
陳冕世的墓不深,進了陵園很快就到了。
夏風是熱的,吹在尹倦之身上,卻讓他起了一身仿佛被冰凍的雞皮疙瘩。他看著眼前沒有照片隻刻有“陳冕世”三個字的墓碑,仍未覺出沉甸的真實感。
為了給他們獨處空間,尹倦之此時也隻適合獨處,陳越信沒跟著,把他送到這裡就下去,在陵園大門外等。
二十三年前的事,誰還能記得清楚,時間是漫長無儔的,空間是虛無不實的。哪怕尹倦之絞盡腦汁,也不會弄明白尹雪融和許利把他丟在遊樂園時是什麽心境,正如他不敢想象,陳冕世找他二十年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尹倦之從小就畏懼別人的觸碰,幼兒園小朋友做遊戲,需要手拉手,他都不敢靠近只會活在自己的小小天地裡從不參與。
遊戲會讓小朋友快樂,可卻讓尹倦之痛不欲生。
久而久之,小朋友罵他是怪胎,有的會強行拽住他胳膊,在尹倦之的尖叫聲中看到他胳膊上的傷又紛紛後退。
他們在愛裡成長,不知虐待為何物,那麽多的傷生在一個單薄的孩子身上,只會讓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們認為是怪物附體。
四歲的時候,他在遊樂園裡遊蕩,怎麽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幸運地沒有被拐賣的人販子盯上,同時更不幸地被丟棄。
只有陳冕世,只有爺爺......一個月來每天陪著他,給他小麵包和水,溫柔地和他講話,哪怕他因為討人厭的性格一個字不說也沒有關系。
他被爺爺帶回家,洗乾淨在垃圾堆裡滾出來的髒汙,被爺爺教著說話。
那是他最快樂的一年半。
小陳泊生總是會對從大學裡回來的爺爺說:“爺爺,我不想離開你,要是我丟了,你能不能找我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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