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倦之哭著說:“沒有......”
十根指甲修得兵荒馬亂,尹雪融像個完全不會使用剪刀的新手,簡便的工具變成武器,這戳破了口,那扎了下肉,尹倦之指尖一片殷紅,疼得雙耳嗡鳴。
......這兩個人完全不像。
他們怎麽會是同一個人。
法院裡,尹倦之仍然跪倒在地,雙腿完全沒有站起的力量。
人群中發生騷動私語,這一刻,所有掌管法律能給人帶去公平的法官變回普通人,各個心中驚異不已。
榮雪面無血色,一身黑色的連衣長裙像是在為誰守孝,也許是為尹驚鴻,也許是為過去的尹雪融。
把那張臉襯托得更白了。
是啊......尹倦之找不回身體的溫度,思緒竟能續上正道,撥雲見日地心想:
是啊,榮雪這麽一個雷厲風行的人,怎麽會因為和許利開庭就一遍一遍地問他要不要親自到法院觀看。看似是邀請,實則等他說不去時榮雪卻松了口氣。
榮雪雖然是榮雪,但她瘋狂地在乎尹氏,尹倦之的戀情一旦被圍觀,她就會說尹氏門面如何如何。她還說過百合最醜陋。
怎麽可能會有一個之前素不相識的人,在互相見面後,擔當起長輩的職責不遺余力地幫助尹倦之拿回尹氏呢。
她怎麽會沒有目的。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啊。
“你說你是誰?!”許利沒來得及坐下便更震驚地站直,但他的身體卻猶如遭受了什麽晴天霹靂晃了兩晃,臉白似鬼,不待人證席上的女人回應,他就又自己道,“不可能!”
肖珊猛地捂住嘴,戴滿珠寶的秀氣手指緊緊地掐著臉頰,驚恐的短促尖叫卻還是從兩隻手下溢出來。
她懼而睜圓了雙眼,活似大白天見到索命無常,頹顫哆嗦。
變故橫生,庭審不再繼續。
人證席上的人誰也沒看,步履艱難地走下來。
短短幾道台階的距離,卻仿佛有二十幾年那麽長,每一步都需要踩著血。
尹倦之眼睜睜地看著已經死去的、虛幻的人撕裂常理,活著出現在這裡。
十根手指在疼,小腹在疼。
心臟更是叫囂著痙攣。
何以至此?
他做錯了什麽,要經受這樣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忡。
他從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出生,至今也沒想明白。是不是天底下有很多他這樣的孩子,他們生來便被厭惡。
哪怕長大也無法解脫,終日活在夢魘。
27年來......尹倦之27歲了。
他第一次想好好地過一個短暫的生日,如今現實給他當頭一棒。他怎麽敢拿尹雪融的苦難來給自己過生日。
沒有他,尹雪融會好好的。
而他今天竟想慶祝。
多麽可笑,多麽可惡啊。
27年來,尹倦之找不到走出來的辦法,只能荒唐沉淪,被外人取笑銀蕩成性。他只是想得過且過,抓住一點能活著的善,不至於就此死去。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會......
“小倦。”仿佛半個世紀過去,榮雪還是來到了眼前。
她伸出手,想把尹倦之從地上拉起來,滿含內疚與倉惶。
可那雙手還沒伸過去,她就得到上次在尹氏不小心觸碰到尹倦之小腹時引起一系列的應激反應一樣,尹倦之蹭著地板驚恐後退,猛地抬起胳膊擋住臉,全身上下的每個毛孔都在抵抗顫抖。
榮雪趕忙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淚洶湧而下。
尹雪融年幼失怙,跟唯一的血親——爺爺——生活。尹驚鴻憐她父母走得早,什麽東西好便給她什麽。
尹父還在世時老來得女,將近四十歲才求來明珠,對她寵愛有加。
家裡唯一的小公主自然要平安快樂地長大,不侵染世俗,不煩憂物質。
尹驚鴻的偏愛變本加厲。
有求必應,從不拒絕。
尹雪融被寵壞了,這也不懂那也不會,說好聽點兒她天真得不食人間煙火,難聽點兒便是蠢得五谷不分。
更別提人心這種複雜至及的東西,她一旦沾上,只有死地。
而那時,尹驚鴻已經老了。
本以為能護她更久些,沒想到從小養成的善良天真沒給她帶去半分福澤,反而把她推入萬丈深淵,死了好幾次。
十八歲進入大學,尹雪融便被許利盯上,猛烈的追求讓她防不勝防。
俊秀儒雅的外表,溫柔細心的性格,處處以尹雪融為圓心的處世都讓她彌足深陷。
二十歲步入婚姻殿堂,懷孕生子。
過了兩年平靜生活,直至她撞破許利和肖珊之間的奸丨情,又發現他已接手公司項目並據為己有的真相。
鏡花水月碎了。
她“死”去。
然後用另一張臉回來。
“小倦......”榮雪痛苦地縮起肩頸,揪緊胸口衣裙,“我......”
空氣如此稀薄,尹倦之像得了哮喘似的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呼吸,蜂鳴般的長唳糊滿耳朵,他哪裡都疼。
桌椅被撞倒發出巨大的亂嘈音,余聲繞梁,尹倦之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轉身衝出法院,背影寂寥佝僂。
榮雪追出去:“小倦——”
外面的聲音也像是沉在湖裡一樣,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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