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仿佛在旋轉,尹倦之伸手攔車,逃也似地拉開車門撲進去:“開車!走!快走!!”
司機被他失血過度般的煞白臉色嚇了一跳,看他又這麽害怕的樣子,什麽也不敢問,一腳油門踩了出去。
身後的黑裙女人追不上,突然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先生,您去哪兒啊?”司機大哥從後視鏡裡看那位客人抖得仿佛要厥過去,生怕他是羊角風犯了,緊張得不行,說,“我送你去醫院吧?”
“回,回家。”尹倦之說。
有地方去就行,證明神智還清醒,司機大哥松了口氣:“您家地址說一下。”
“我家......”尹倦之把臉埋進胳膊裡,“我家在哪兒......”
司機大哥震驚:“您家在哪兒都忘啦?”
尹倦之腦中有家的形狀,卻無具體的路線。
那棟裝潢精美的房子明明那麽熟悉,卻又那麽遙遠。
他只能模糊地“看見”,卻怎麽都摸不著。以至於他由不自主地自問,他真的有家嗎?
如果他有家,那這27年他為什麽總覺得自己居無定所。
為什麽他隨時都在做離開的準備。
國內國外這麽大,他為什麽從來沒覺得自己踩實過地面。
而且......家裡有狗。
他不要回去了。
連家都那麽可怕。
他怎麽能回去。
此時法院門前發生了重大車禍。
在榮雪追著尹倦之出去,今天的庭審便已結束,再想開庭得重走流程。
許利處在震撼之中,整個頭腦拚湊不出一件真實的事情,鬼使神差地,他也轉頭跟著衝了出去,想讓說自己叫“尹雪融”的女人等等。
紅燈沒跳,他看著對面蹲跪下去幾乎以額伏地的女人,腳下不停。
“咚——!”
一輛明顯有事因此趕時間而快速駛過的法拉利,猛地將許利撞飛出去。
慣性刹車讓車子的前輪從他大腿上碾軋而過。
時間倏地靜止了。
對面黑色的連衣裙在慘白的太陽下散出接近神聖的顏色,榮雪緩緩抬頭,流出的眼淚就像血一樣讓她痛苦。
她蒼茫地看著躺在地上吐血的許利,突然不知是哭是笑,肩膀一下一下地抖起來。
這時她那張和尹雪融毫不相像的臉,卻突然有了瘋女人的影子,癲狂地道:“你想死嗎?你死不了的......”
金融沙盤實驗還沒結束,教授在做總結,楚玨忽然覺得很不舒服,心神不寧。
這就像長時間聯系不到家人時會出現的胡思亂想及焦慮。
他沒任由這抹恐慌肆無忌憚地發展,和教授說了一聲,楚玨出去撥尹倦之的電話。
只要聽到倦之的聲音確保他沒事,那就證明他疑神疑鬼。
電話接通了。
但不是倦之接的。
“楚總是吧......手機掉在法院了,剛才小尹總情緒很激動......尹雪融......”
那邊傳來的話音是顧氏的合作方,但楚玨卻像第一次聽見似的,而且全然不解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尹雪融已經去世15年。
為什麽她會在法院。
詐屍了嗎?
她詐屍就詐屍,為什麽要在倦之面前詐?
對方再說些什麽都不能往楚玨的耳朵裡鑽了,因為他腦中全是尹倦之應激發作的驚恐反應。
楚玨呼吸猛滯。
還是不可避免地聽見了那一句:“榮雪就是尹雪融!”
他衝出學校,同時給顧烈打電話,慌不擇路地說:“爸,庭審是公開的,幫我全面封鎖尹雪融還在世並且是榮雪的消息,別讓倦之看見第二次!不要再刺激到他!還有發送緊急通知找人,倦之手機掉了我現在沒辦法定位他!他在法院門口上了出租車不知道去哪兒了!”
明明被不可名狀的恐懼攫取心神,楚玨卻不敢怠慢分毫,越驚慌越冷靜。
顧烈什麽也沒問:“嗯。”
楚玨先回了家,庫裡南幾乎要飛起來。
受過嚴重刺激的人,首先會想到自己認為的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比如黑暗,比如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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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停在跨江大橋上,尹倦之踉蹌地推開車門,可以是說滾下去的。
司機大哥看得膝蓋疼,忙下車想扶他一把,奈何這位顧客不識好人心,以更滑稽失措的姿態後退,嘴裡語無倫次地:“別碰我......不要碰我......”
司機大哥愁得撓腦袋。
尹倦之沒付錢。
司機大哥想提醒一聲,但他看了會兒顧客,覺得還是別和病患計較,就當今天做了善事,回到車裡想走。
可後視鏡裡的年輕人渾身發抖地抱膝坐在橋邊的人行道,好像下一秒就能跳江,司機大哥發動引擎,卻遲遲狠不下心離開。
真跳江了怎麽辦?
要不等會兒吧。
人命關天。
已經算是夏天的六月太陽強盛,司機大哥覺得熱,都想打開車內空調了,可那個年輕人卻像處在冰凍三尺的寒地,連手指都是霜白的冷色。
四點,夕陽顏色像初來乍到剛入世的羞澀少女,頂著紅彤彤的臉,把平靜的江面染得粉紅。
尹倦之不再發抖了,他抬頭沉默地望著對面,神情竟有一種死人的安詳。
一個中年男人來到這兒,神態略顯憂傷,看到橋上的人忽地駐足。而後他趕緊從褲子口袋掏出手機,因為太慌還掉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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