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教笨蛋做題練盲文,竟然一點都不枯燥。
他們做了三個月的好朋友。
這一刻,尹倦之像是突然不認識楚玨了似的。他顫著手指摸楚玨的臉,摸楚玨的手,摸楚玨胳膊上的三條疤痕,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
“......是你啊,”尹倦之的眼淚忽然更大顆地洶湧墜落,“原來是你啊。”
楚玨顫聲:“是我。”
尹倦之抓住楚玨的手腕,狠狠地攥著,不可思議又哭又笑地說道:“原來,你那麽早......就看過我最難看的樣子。”
“是最好看的樣子,”傍晚的風來了,吹起尹倦之的發,楚玨輕輕撫摸著,說,“是我當時最珍惜、我現在最愛的樣子。”
第62章
幾個月前, 楚清對尹倦之說楚玨初中時期交了一個朋友,決裂時他哭得很慘。
數年過去,早已不是19歲的尹倦之哽咽著問出聲:“那個朋友......是我嗎?”
楚玨並不知道楚清對倦之講了他曾交過“朋友”的故事, 這瞬間卻福至心靈:“是。”
“你......”尹倦之嗓子像被什麽鉛塊狠狠堵住了, 突然說不出話, 狼狽地落著淚恢復嗓子。
狠拽著楚玨的兩條胳膊不敢撒手, 他額頭抵住胸膛, 努力地自我平息:“你怎......我後來,能看見了, 你怎麽不來找我?”
漫進胸腔的無數委屈瞬時湧入多年後的時空,楚玨跟著哭成淚人,不甘心地說道:“你不讓我來找你。”
風卷向天, 夕陽周圍沒一點浮雲, 將軍蹲在地上, 由於不明情況有些焦急, 但沒有亂叫, 耳朵時不時地抖一下。
別墅旁的小路上兩個人彼此依偎, 仿佛天地中只剩下他們。
那時候還沒有將軍, 尹倦之身邊只有上校。
失明的一個月,他不得不接受要與黑暗常伴的事實。心如死灰前夕,上校不離不棄陪在他身邊,像個大狗家長。只要尹倦之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一個小時一動不動,它就雄赳赳地站起身。先用鼻子拱尹倦之的胳膊, 再用牙咬住他衣襟往外拉。
非讓他出去轉轉。
每到這時,尹倦之便毫無辦法, 隻好屈腿手扶茶幾從地板上起來,拿著盲杖出門, 邊慢走邊無奈地說:“知道了知道了。”
上校會汪兩聲回應他。
眼睛看不見,耳朵會變得格外靈敏,皮膚的觸覺也是。淺淺的一點風繞過來,尹倦之都會停在原地仰著頭感受好久,對上校說:“天氣不錯。”
上校就汪一聲回應他。
18歲離開許家,尹倦之便住在這片高檔小區。一個人守著這麽大的房子,時常會覺孤獨。
但眼前失去光亮後,他突然想感慨,孤獨竟變得不值一提。
身體健康,能做好多事情。
健康不在,會失去更多。
興許是想到眼部殘疾,尹倦之悲從中來,眼眶裡清凌凌地墜下兩行淚,然後被一個迎面走來的小孩兒瞧個正著。
他問尹倦之為什麽哭。
獨撐19年,偶爾和互不相識的外人說一下沒關系吧,尹倦之便說:“我是瞎子。”
他聽出小孩兒聲音裡哭腔濃重,覺得可以交換彼此秘密,生出了探究的念頭,問:“那你又為什麽哭?”
小孩兒頓時來勁了,哭得更委屈更洶湧說:“我爸打我!”
尹倦之:“為什麽打你?”
“因為我1 + 1= 2都不會,所以他就打我。不會就不會啊我想不明白做人幹嘛要上學,我學好數學能讓我以後吃飽飯嗎?而且一個1 + 1= 2他在侮辱誰?我以後直接繼承家產不行嗎?交白卷還要挨打,我寫個2+ 2= 5又挨了一頓,我爸也不救我,就在旁邊看著真的過分。我覺得我肯定不是親生是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我爸打我,我爸不救我......”
什麽我爸我爸的,尹倦之覺得這笨蛋不僅數學不好,語文肯定也是零分。
但他被逗笑了,停不下來。
誰知看到他笑出聲,笨蛋直接原地爆炸,道:“你看你也笑話我!你們這些人真的很壞!”
“哈哈哈哈哈哈......”那時尹倦之沒有見一個愛一個每天還要談戀愛的臭毛病,衣服雖不至於密不透風,但也循規蹈矩,很少會這麽張揚地笑。
笑聲穿透時光,讓27歲的尹倦之想起這茬兒又笑了一回,仰臉在感受不到光源的世界裡問楚玨:“你小時候真這麽笨?”
“是啊,”楚玨咬牙,“不是你天天喊我笨蛋嗎?”
尹倦之身體前傾自然地倒進楚玨懷裡,樂得肩聳腰顫。
19歲的尹倦之比現在的警惕性要重,而且那時的戒備是表現在明面上的。不像現在,他滿嘴飛瓢說真話也像在故意開玩笑。
笨蛋13歲,不適合做19歲的朋友,但尹倦之覺得自己已經過分地嘲笑了人家,笨蛋又不客氣地說你聰明就教我啊。一切發展合乎常理,竟一下子不好拒絕。
況且他正好要學盲文。
每天早上,尹倦之摸摸索索地起床,別墅樓下就響起笨蛋的喊:“倦之,我去上學啦——”
這時上校會從二樓窗戶露個頭汪兩聲,以示回答。
關於一個小學生——楚玨說他上六年級——敢直呼大人的名字,是尹倦之聽楚玨喊他第一聲哥哥時,把水都噴了,說:“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就總這麽喊我,你突然變得讓我很煩躁......我要把你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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