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單手拎著一次性杯杵在桌前兩步之外,神色表情格外淡然,油鹽不進地仿佛任憑接下來是繼續質問或推心置腹的交談、甚至是痛罵挨罰,都無關緊要。
班主任看了他半晌,終於他歎了口氣:“毛都沒長齊的人,談什麽傷仲永,要談至少也得到我這個年紀了再說——行了,回去吧,卷子發下去後錯題全部給我抄個兩遍,再做個錯題本,下周一回校交上來我檢查,不會的討教你同桌或到時候單獨問科任老師都行。”
賀止休應了聲好,轉頭正要走,班主任忽地又叫住他。
“你家裡希望你出國這件事,你怎麽想的?如果你是因為不想去,但跟家裡意見相駁才影響到成績的話,我回頭跟他們談談。”
四面八方寂靜無聲,走廊唯一的動靜只剩半空陰雲帶來的綿密悶雷,鄰位的香薰機正亮著橘紅燈光,在賀止休手背上落下淺淺一層。
“不用了老師,”
片刻之後賀止休終於開口,垂在身側的手不引人注意地握緊。
他仿佛下了什麽決心,聲音低沉而沙啞,近似呢喃:“我也不一定不去。”
班主任一頓,似乎還有話要說,但賀止休卻率先衝他一點頭,以作告別,旋即頭也不回地轉身朝著大門邁去。
哢噠一聲輕響,冷風席卷,門板合上。
賀止休站在門口,握緊的雙拳還沒來得及松開,他余光忽的覺察到什麽,驟然一扭頭。
“……路煬?”
只見數步之外,本應該去食堂吃飯的路煬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被拉至頂端的校服衣領淺淺遮住一小截下巴,黑色鏡框擋住他大半神情,從側面望去時很難窺清對方此刻的神情,只能勉強從站立姿勢裡辨別出他應該不是剛抵達的。
“你怎麽來了,”短暫錯愕後,賀止休再次開口。
他轉身似乎想抬步過去,但僅一瞬又微妙地頓住,停在原地問:“不是去食堂吃飯了嗎?”
“沒有雞蛋羹,不太想吃,就出去打包了點東西回來。”路煬仿佛沒看見他動作上的遲疑,不緊不慢地舉步上前。
賀止休這才注意道他手上似乎拎著什麽。
冷風呼嘯,天色陰沉,四面八方的教學樓都陷在沉寂中,一門之隔的後方還坐著班主任。
而路煬就這麽停在距離賀止休半步的位置處。
“一起吃個飯麽,男朋友。”
·
遍布氤氳水珠的蓋子被掀開,熱氣裹著香味爭先恐後湧出,短短數秒立刻將空曠教室侵染。
賀止休看著手中灑滿蔥花的雞蛋羹,不由一挑眉:“你是不是忘記讓老板別加了?”
路煬隻掃了一眼便說:“應該。不記得了。”
賀止休笑了下,正欲再順口調侃兩句,只聽啪嗒一聲,路煬掰開一雙筷子,然後捏住中端出乎意料地遞了過來。
“嗯?”賀止休受寵若驚:“給我的?”
“不然還有第三個人?”路煬懶洋洋地把筷子往他手裡一塞,然後指著眼前的雞蛋羹:“幫我挑下蔥花。”
路煬對蔥花的接受程度不亞於普通人對生啃苦瓜的接受程度,不只是雞蛋羹,哪怕是其他菜色裡,只要出現蔥花都必然是往邊上撥,如果不小心吃進一根且在嘴裡意識到了,出於教養會強行將它吞下,但接下來整頓飯裡能吃的把眉毛都擰成死結,活像舌苔味蕾慘遭了凌遲一般,什麽東西都變得難以下咽。
因此為了避免再出現這種情況,這段時間只要是可能出現蔥花的菜,賀止休都會第一時間幫他仔細檢查,挑出,確定裡頭空了才會遞回去。
一開始路煬還有些不習慣,然而剛想拒絕,就被賀止休用一句這是男朋友的特權給堵了回去,外加吃飯終於不用繼續警惕有蔥花鑽進嘴裡成為漏網之魚這件事實在太舒心,因此到後面,路煬對此徹底默許,任憑賀止休在吃飯前先給他檢查一番。
但像這樣直白且主動提出要求的,倒是第一次。
最後一根蔥花消失在嫩黃色的蛋羹上,賀止休才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你怎麽會這麽討厭吃蔥呢?”
“不知道,天生的吧。”路煬舀了一大口蛋羹塞入口中,舌尖在上顎輕輕一頂,滑嫩雞蛋立刻粉碎成末。
他咽下後才繼續道:“那股味道太刺鼻了。”
“有嗎?”賀止休隨手將筷上的蔥花放入口中仔細咀嚼兩下,愣是沒嘗出什麽刺鼻味道,“確實,不怎麽好吃。”
路煬瞟他:“每個人口味不同,用不著強行順著我說。”
“這怎麽能叫強行呢,我明明是無條件唯男朋友馬首是瞻,”賀止休一本正色道:“你說它不好,那它肯定就難吃。”
“……拐著彎罵誰是馬?”路煬面無表情地夾起一塊豉汁排骨塞進賀止休嘴裡,“趕緊吃飯,吃完給你講卷子。”
月考成績出來了,卷子卻還沒下發,賀止休含著排骨不由愣住。
路煬卻像是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麽,主動解答:“題目我差不多都記得,待會大題你把考試時的答案都簡單複寫一遍,我看看問題出在哪先。”
入冬後為了確保所有學生都能吃上熱菜,每個年級開始分批錯開去食堂,遠處高一教學樓開始有窸窸窣窣回班的動靜,高二卻仍舊安靜,三班更是空無一人。
緊閉的門窗阻隔了一部分綿密的雷聲,只能從窗簾縫隙間窺見一絲外頭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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