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額邊不自覺沁出小滴熱汗朝下滾落,瞬間浸濕了鬢角處的發絲。
然而此刻他卻抽不出神理會。
他僅知道路煬內心向往國際賽,無論是為自己,亦或者是為數年前盛暑時的意外;也清楚路煬周圍的人並不同意他朝那兒邁去。
卻未料到是因為這個。
賀止休不由側目望去。
只見路煬眉眼低垂,熾熱濃煙與垂落的劉海模糊了少年好看的眉眼,但仗著咫尺距離,他傾身靠近幾分,還是強行窺見了少年面上的神色。
——出乎意料的冷靜。
路煬仿佛早已猜到了這番說辭,當下只是很輕地眨了下眼。
直至對面周妙如終於結束,他才緩緩抬頭,說:“我知道。”
周妙如一怔,接著苦口婆心道:
“既然知道那就好好專心上你的學,以你現在的成績,超越你媽媽當年的成就也不是沒可能,沒必要耗在這種事……”
“高考砸不了,成績肯定是第一,能不能超越另說,反正無論如何,都不至於去北大青鳥,”
路煬說著還不忘朝身側的賀止休瞟了眼,恰好與後者本就投來的視線所相撞。
賀止休在聽見北大青鳥時,眉峰不由輕揚,意思是這時候都還不忘記拐彎抹角地點我?
路煬拎起那隻仗著桌底盲區無人可見,便肆無忌憚搭在他大腿上,眼下甚至不安分揉捏起來的手,往旁側一丟,繼續道:
“我從兩歲就開始摸滑板,頭一回趴在上頭溜出去半米遠,還是因為您把我放上去的。人的喜好會不會遺傳我不知道,也可能確實與生長環境有關系,但我能喜歡這麽多年,至少能證明一點,那就是我確實很喜歡它。”
路煬是個極少向外表達自我情感與喜好的人,天性冷淡與遊離群體之外的獨立性讓他鮮少在乎外界的視線目光,更無所謂他人是否理解。
也正因如此,於他而言,向他人解釋自己喜歡什麽、或不喜歡什麽,是種純屬浪費時間的行為。
畢竟他並不會因為多說一句或少說一句,而對事物本身喜好產生絲毫變化。
以至於哪怕是身為池名鈞年少時代就相識的好友周妙如,當下也是頭一回親耳從對方口中聽見“喜歡”二字。
一時之間不僅愣在位置上。
“我一直想參加國際賽,有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我爸,也確實曾想過要去替他實現目標,以及向那些說三道四胡亂揣測的人證明什麽;但這對我而言,這並不意味著都是負面。”
路煬說:“我知道你們都在擔心什麽,但事實上哪怕沒有那場意外,我有朝一日也仍舊會朝比賽前行,只不過未必是替我爸實現什麽——”
他話音一頓,好似陡然意識到什麽,轉而又道:
“其實現在也無法替他實現任何事情。對我、可能對我爸來說,任何目標與向往,除了自己親自抵達、觸碰,藉由他人之手實現的,都不過是某種自我安慰罷了。所以我也並不奢望、或執著於此,這件事也成為不了我的重擔。”
時間一點點朝前走,僻靜的巷口終於緩慢喧鬧起來,豔陽在此刻攀至最高點。
金色光輝穿過鱗次櫛比的建築灑落在地,布滿瓦礫碎石的水窪倒映出淺色藍天,竟顯出幾分罕見地清澈。
電瓶車鳴笛在門前嘹亮劃過,路煬背對著玻璃門,聲音低啞而平緩:
“我想參加,只是因為我想上去看看,他向往了半生的景色到底長什麽樣,站在那裡又會是什麽感受。”
逼仄窄小的店內倏然沉寂,周妙如坐在位置上久久沒出聲,路煬也沒繼續開口。
他倚在靠背上細不可查地長吐了口氣,略微鼓脹的心口還沒來得及緩下,指尖突然被人悄然一碰。
只見賀止休不知何時傾身靠近,仿佛安慰般,悄悄用小指摩挲著他的指節。
細微的癢意蔓延而上,因為突然剖開心聲而略顯鼓噪的心跳竟奇異般平緩下來。
路煬垂眸極輕地眨了下眼,在賀止休即將收回的前一秒,主動抬起小指輕輕勾住。
賀止休霎時一頓,不禁側目望來。
“行吧,”良久後周妙如再次開口。
路煬略略一頓,抬眸望去:“你不勸我了?”
“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怎麽勸——或者說,我還怎麽舍得繼續勸呢?”周妙如哭笑不得地摸出一根煙。
對面有倆高中生在,她也沒點,隻咬在齒間過了把癮:
“我跟你爸都是叛逆過來的主,這會兒再端著為了你好、不要你覺得只要我覺得之類的架子來勸你,那就太不要臉了。況且你比我倆當年強多了,還是個學霸。不忽略正事的情況下,追尋眼下的理想在我看來確實也沒什麽錯誤。”
周妙如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既然你想好了,不是強迫自己,也沒有施以重擔,那想做就做吧,我也沒什麽好非阻止你不可的理由。”
路煬罕見愣怔了下,不等開口,周妙如忽地話鋒一轉:“不過我和池悅還算好說話,你媽那關,就不一定有用了。真想去的話,還是得跟她好好說說。”
“……”
路煬垂下眉眼,頃刻後隻淡淡說:“到時候再說吧。”
鍋裡的牛肉丸早已熟透,周妙如撇去浮沫,舀出數顆擱置在公用瓷碟中,聞言不禁看向路煬,疑惑什麽叫做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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