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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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寢室。
路煬裹著被子臥躺在床,額頭貼著一塊淺藍色的退燒貼,那是賀止休臨走前問醫務老師要後,硬往他腦門上拍的,說是這樣會舒服一點。
但體溫確實燒得太高,除了最開始剛貼上幾分鍾尚還冰冷,此刻經過長達十數分鍾的烘烤,乍然摸起幾乎跟體表溫度差不多高。
路煬一隻手搭在額頭,闔著雙目試圖淺眠小憩,然而昏沉作痛的大腦與四肢百骸陌生的酸痛感讓他根本無法入睡,一如昨夜那般翻滾來去也不見得半點好。
事實上,路煬早在昨晚就發現自己身體隱隱不舒服。
周六那場突如其來的雷雨格外凶猛,人行道上除了馬路就是樹木,根本無處可躲,尤其雨水砸下來的瞬間路煬就渾身濕透了。
因此到後面索性跑都懶得跑,任由雨水在身上肆虐,將他從頭澆到了尾。
唯一慶幸的就是池悅因為去了周喬橋爺爺奶奶家,他可以直接回他爸那兒,衣服一換地一拖,沒人知道他在凜冽的秋末初冬中淋了一場的暴雨。
然而事情可以無人所知,身體卻不能假裝沒經歷過。
第二天從睡夢中醒來,路煬就被身上難以言描的酸軟與大腦陌生的昏沉所席卷。
直至昨晚夜半,這股陌生的難受將他生生從半夢半醒間逼起,路煬才終於緩慢意識到,自己是真的發燒了。
路煬身體自幼就很不錯,很少生病,更遑論發燒。
上一次這麽難受還是四年前池鈞銘在比賽時意外過世,他因為目睹了全經過而高燒了足足一禮拜。
醫生說那是屬於精神與心理上的雙重擊潰,從而延伸到了生理上。
以至於那之後,連本該勝券在握的考試都砸得一塌糊塗。
人生病的時候大抵都不怎麽能控制記憶,即便路煬強迫自己不去回憶那段時日的滋味,但閉上眼睛陷入黑暗時,大腦仿佛失去引力漂浮在空的浮沉,不受控地將那段他曾經刻意塵封的記憶掀翻開來。
“……技術不行為什麽非要來報名挑戰?”早已失真的嗓音猶如魔咒般在耳邊盤旋響起,路煬翻了個身,卻仍舊聽見那些惱人的動靜。
“Alpha就是傲慢。”
“這下毀了我們所有人的夢想,這可是比賽,關乎他人一生的事情,技術不行就別來,出了意外所有人都要替他一起背鍋!”
“所以我才討厭Alpha,沒有半點自知之明。”
“算了算了,人死如燈滅,反正以後再嚴加審核,不能出這種岔子影響我們所有人就行了……死都死了。”
——死都死了。
“啥?你想看悲劇的過程美好的結局,人真的死了又真的復活的鬼片?”
簡陋的租碟攤後方,老板叼著煙頗為困苦地撓了撓頭,半晌終於從琳琅滿目的圓盤中挑出一大片:
“就這些吧,過程悲劇,親情愛情都有,那叫一個慘的哦,但是看完結局沒有人不哭!我都嗷嗷哭了兩遍了,可好看了!”
路煬看見四年前地自己一言不發地接過所有,在老板詫異的視線中裝了幾乎半個書包。
然後他獨自踏出老舊的巷弄,穿過曾經無數次走過的街道,回到那扇綠色的鐵皮門房子裡,在一個又一個深夜裡,支著下巴,用足足一個暑假的時間,面無表情地看完了所有碟片。
直至鐵門被人轟然推開,他媽踩著高跟鞋一臉冰冷地闖進客廳,掰碎了所有碟片,將他整個人從地上狠狠拽起,重重按在了牆邊。
“人死如燈滅,路煬,你爸已經離世了。”
他聽見他媽一字一頓地說:
“知道你看的那些片子結局為什麽全是做夢、全是團圓的好結局嗎?因為那全都是為了過審。這就是現實。”
“現實結局就是你爸沒了,滑板害的,如果你再這樣下去,電影的一個小時就將是你接下來一生的縮寫——你將會是一個badend,壞結局。清楚了嗎?”
……
路煬在萬籟俱靜中喘了口氣,翻過身,陣陣酸痛中,他終於難忍地睜開了眼睛,視線陡然掃過床邊不知何時挪來的椅子,目光一凝。
——上面不知何時放了個陌生的馬克杯,空氣上方,似乎繚繞了寸縷細霧。
路煬在鼻塞中抽了抽鼻子,終於嗅到了一點很細微的藥味。
他沉吟片刻,終於起身,忽地發現杯底似乎壓著張便利貼。
【感冒靈顆粒,在你包裡看到的,借花獻佛。沒冷就喝,冷了丟著我回來倒。——賀】
Alpha成績不怎麽樣,字倒寫的很俊逸。
至少從筆跡上看,很難判斷他其實是個學渣。
路煬放下便利貼,端起馬克杯,氣溫直降的冰冷氣溫果然不出意外讓感冒靈衝劑徹底冷掉,只在杯沿余留了一點很細微的余溫。
昏暗裡杯中衝劑愈發顯的渾濁,路煬捧著杯子凝望寸許,鬼使神差中,那點不慎愉快的過往仿佛在此刻,跟著手中冰涼的溫度隨之褪去。
連帶那些不受控響起的聲音,也轉變成了那天在迷屋中,賀止休短暫觸碰之後,抵著他輕聲說的話。
“電影只有一小時,但我們有一生。”
黑暗中,路煬仿佛感覺那個觸感細微的吻再一次落在了自己額上,伴隨Alpha低沉溫和的嗓音,一字一頓在耳邊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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