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頓了頓,顧及小姑娘面皮薄,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是不是磕碰著了?”
“沒有呀,在門口不小心和二姐一起摔倒,隻碰到了手肘——”程微下意識去撫摸面頰,猛然意識到韓秋華真正想問的事,一下子沒了聲音,隻緊緊咬著唇,一聲不吭。
韓秋華見此,哪還有不明白的,低歎一聲,撫了撫程微發辮:“微表妹閑了就多來陪陪我,二妹不常見人,三妹四妹年紀又小,等閑我也沒個說話的人呢。”
說到這裡,笑了笑:“我知道你和瑤表妹形影不離的,怕是舍不得。不過我瞧著,瑤表妹穩重,倒襯得你這傻丫頭更跳脫了些。”
第9章 程微有位好兄長
“和二姐不相gān,我一直是這樣子,不懂得如何討人喜歡。”承認不如人處,總是令人不那麽愉快,程微下意識抿唇,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一雙丹鳳眼如盛了碎鑽,盡管衣著寡淡,蒼白如一片風gān的素梅,在此刻還是驟然迸發出耀眼光彩。
就連一向穩重的韓秋華都不由怔了怔,隨後心中一歎,可惜了微表妹一雙極好的眸子!
程微不知韓秋華突如其來的惋惜,說得認真:“不過二哥告訴我,一個人的品xing是教導出來的,xing子卻是天生的。什麽樣的xing子都有優點,要是為了旁人偽裝自己的xing子,會活得很累很累,我只要做好自己,問心無愧就好啦。”
“微表妹,澈表哥說的不錯。他對你,也真是極用心了,以後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來不及問我,就多去問問澈表哥。”
程微眉微挑:“那是當然,二哥是最好的哥哥,什麽都懂的,可笑程彤還總想著把二哥搶走呢!她卻不知道,早在五年前二哥就說啦,只有我才是他的妹妹,誰都無法替代的。”
五年前,正是程微的父親攜嬌妻稚子出現的時候。
小姑娘說到得意處,眉飛色舞,歡喜的好像再無別的煩惱。
韓秋華不由心生感慨,微表妹這心無城府的xing子,在真正能欣賞的人眼裡,又怎麽會不好呢?
她忽然起了促狹的心思,問道:“那雅表姐和瑤表妹呢?”
“呃?”程微一怔。
韓秋華撲哧一笑:“你剛剛說澈表哥隻認你一個妹妹呢。”
程微頓時被問住了,張了張口,有些心虛地道:“又不是我說的。”
可不知怎的,想起二哥那番話,她心裡就忍不住高興起來,同時又有幾分慚愧。
陳靈芸總罵她霸道,其實有的時候也沒說錯。
韓秋華見狀不再為難,伸手一指道:“到了呢。”
眼前是一座兩層木質小樓,樸拙雅趣,又有一長廊與之相連。廊下石桌有圓有方,鋪了一水的月華素面錦布,其上擺滿了各式糕點堅果;石凳長短不一,錯落有致,俱是鋪著厚厚的喜上眉梢妝花棉墊;每隔半丈有余,就有一個侍女立在廊柱旁聽候吩咐,另有專門留意著火盆以便及時添加炭火的小婢。
看了這場面,陳靈芸眼底閃過豔羨。她寄居在伯府,雖和程微等人待遇相同,都是兩個貼身丫鬟並兩個小丫頭,可一走出來,別說比起玉堂金闕的衛國公府,就連一般貴女的排場都不如。
想到這裡,她不由暗暗瞪了程微一眼。
母親說的不錯,再沒有比二房母女更討厭的人了。
程雅撿了母親便宜不說,出閣還耗光了伯府家底,外祖母說什麽太子妃的嫁妝不能太寒酸,程雅過好了受益的還是伯府,可她成了太子妃這些年,府裡未曾見過一絲一毫好處不說,反要為了撐起太子妃的面子每年遞銀錢進去,害得府裡越發艱難,帶累她也要過緊巴巴的日子。
陳靈芸正不忿地想著,韓秋華的聲音適時響起:“走了這麽久,妹妹們都累了,且先在這兒歇歇,淨了手用些茶水糕點。”
聽了這話,陳靈芸下意識往四處瞧去,恰巧一旁是個木質雕花高幾,其上擺著青花瓷盆,盆中盛著清水,高幾旁半蹲著個粉衣小婢,正用火鉗往火盆裡添炭。
她嫌粉衣小婢拿過火鉗的手再給自己端盆遞帕子有些不淨,就徑直伸了手在青花瓷盆中洗了洗,隨後拿起半搭在盆沿上的軟巾擦拭起來。
擦手的動作進行了一半,陳靈芸察覺氣氛有異,不由抬眼望去,卻見眾人都直直望著她,表qíng各異。
陳靈芸向一旁的程彤投去詢問的目光。
程彤表qíng尷尬,yù言又止。
陳靈芸更加困惑,卻也知道恐怕是什麽地方出了錯。
先前暗笑過程微的兩個少女齊齊輕笑出聲。
韓秋華警告般瞪了二人一眼,對著陳靈芸笑如chūn風:“是我忘了說,這水都冷了呢,怠慢陳家妹妹了。”
說著對那些侍立的婢女道:“還不快去把水換了。”
婢女們皆斂眉稱是,端了青花瓷盆列隊而行,只有一個年紀稍小些的露出幾分異樣來。
而這隊婢女還未走進與長廊相連的木樓,就有一隊侍女從木樓魚貫而出,落腳無聲很快到了眾女面前,兩人一組,一人端了琉璃水盆,一人捧了雪白軟巾,俱是半蹲在姑娘們面前,齊聲道:“請姑娘淨手。”
琉璃盆中清水透亮,其上浮著玫瑰花瓣,還傳來淡淡甜香。
若是其他名貴香露,陳靈芸恐怕認不出來,這縷甜香,她卻印象深刻。
那時母親才帶她回了伯府不久,有一日哥哥前來探望,送她一瓶香露,她興致勃勃拿去與表姐妹們分享,卻被眼熱的程微故意打破了,更令人氣惱的是,程微還死活不承認,最後更是翻出一瓶淡橙色香露跟她顯擺,說什麽這是“巧天成”的“凝橙香”,澈表哥才送的,犯不著眼熱!
而這縷淡淡甜香,正是“凝橙香”的味道。
陳靈芸的臉迅速變得通紅。
到了這時候,她哪還有不明白的,先前韓秋華說什麽水冷了重新換過的話,分明是替她圓了臉面,擺在眼前的才是姑娘們淨手要用的!
她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盯著幽香四溢的琉璃水盆恨不得尋個地fèng鑽進去!
偏偏這時候,還有水聲響起,隨後傳來少女的輕笑聲:“行了,快撤下去吧,這種天氣,說涼就涼了,免得一會兒用錯了。”
陳靈芸猛然站起,一張臉臊得能滴出血來,狠狠瞪了說話的少女片刻,再也忍不住,雙手掩面就往外奔去。
程彤向來和陳靈芸jiāo好,見狀想站起來追,奈何她平日走的是弱柳扶風路線,猛然一站起來,忙扶了扶額頭,“哎呦”一聲又柔弱的跌坐回石凳上。
程瑤一把拉住陳靈芸,一邊用手輕撫她的背,一邊寬慰道:“靈芸表妹,快不要哭了,這也不算什麽事,誰沒有弄錯的時候呢?你這樣子,等下被止表哥他們瞧見,才不好呢。”
一番話說的入qíng入理,體貼入微,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長廊另一側梅樹旁的數位少年俱是暗暗點頭,投來欣賞的目光。
第10章 超級路癡嵐郡主
廊下的少女們注意力全被這場熱鬧吸引了,竟是無人察覺有人前來。
陳靈芸聳肩抽泣,程瑤耐心替她拭淚,程彤也走過來勸慰。
負責招待小姑娘們的韓秋華真的惱了,臉一沉,對那少女道:“三妹,昨日你說有些頭暈,我看今日還不大清醒,還是早些回房歇息的好。你們扶三姑娘回去吧。”
侍立一旁的婢女不敢遲疑,立刻應了一聲是,就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了韓三姑娘,齊聲道:“三姑娘,婢子扶您回房。”
韓秋華這一發怒,韓三姑娘竟是不敢反抗,只是委屈地辯解道:“大姐,我也沒說什麽呀,是她自己丟了臉面,又小xing兒,哪有半點受不住說跑就跑的!”
一旁年紀更小些的韓四姑娘不敢開口求qíng,只是猛點頭表示讚同。
“不必多說,送三姑娘回去!”韓秋華半點沒有松口,心中卻是歎了口氣。
先前還憐惜微表妹,實則,哪家沒有本難念的經!
衛國公老夫人原本生了四男二女,三子早夭,次子年紀輕輕戰死沙場,隻留下遺腹女韓秋華。長女少時千嬌百寵,出閣後卻夫妻不睦,次女慘遭歹人凌rǔ,拋下了剛出生的孩子自盡身亡。
長子是現任衛國公,卻因年輕時隨父常年征戰在外成婚太晚,耽誤了子嗣,到現在只有一個獨苗韓止。
老夫人見勢不妙,忙bī著才十五歲的幼子早早成了親,且專門挑了一看就好生養的趙氏。
奈何還是半大少年的韓四死活看不上趙氏這膀大腰圓款的,連同房都是屈服在親娘的yín威之下,物極必反,沒過多久就弄出個外室女來,就是二姑娘韓秋露。
老夫人也知道bī得狠了,對此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待趙氏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韓四自覺圓滿完成任務,更是一發不可收拾,隻奔著如花美妾去了。
三姑娘韓秋夢、四姑娘韓秋靜俱是妾侍所生,還有一個通房所出的五姑娘才三歲,今日沒來湊這番熱鬧。
這番qíng形下,唯一的嫡女要招婿,三姑娘和四姑娘雖是庶女,身為一等國公府的姑娘,走出去分量不比尋常人家的嫡女輕。
偏偏老夫人接連被兩個女兒傷了心後,留下的力氣只夠疼嫡出的孫女、外孫女的,對庶出孫女俱是淡淡的,而嫡母趙氏早就預見到,風流倜儻的韓四老爺至少還能風流二十年,不知會折騰出多少庶子庶女來,有三個兒子傍身的她直接無視了庶女們的存在,懶得費半分力氣教導,於是兩個小姑娘的xingqíng就有些令人頭疼了。
韓秋華揉了揉太陽xué,不再看三姑娘韓秋夢,走上前對陳靈芸賠罪道:“陳家妹妹勿怪,都是我招待不周,才出了這種紕漏——”
程瑤忙打斷她的話:“大表姐太客氣了,都是我的疏忽,帶妹妹們出來原該好好照顧她們的,誰知鬧出這番事來。”
將這番熱鬧盡收眼底的嵐郡主對陶心怡耳語道:“不是我說,韓程兩家,也就是大表姐和程瑤還過得去,其他人呀……”
話說了一半,輕笑道:“所以呀,我就隻盼著你來了。”
一直沒吭聲的程微終於看不過去,猛然站了起來。
她雖只有十三歲,個子卻高挑,這麽忽然站起,頓時把眾人目光吸引過來。
沒等旁人發問,程微眼一掃,對半蹲在面前的兩個侍女道:“你們站起來端著,我不慣坐著淨手。”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忙站了起來。
程微伸出手,在那香氣四溢的琉璃盆中洗了洗,接過另一位侍女遞過來的軟巾擦拭後,直接把軟巾丟進了琉璃盆裡。
水花濺起,雪白的軟巾一寸寸沒入,嬌豔的玫瑰花瓣打著旋兒飄dàng,漸漸附著在軟巾上,有種別樣的綺麗。
而這番動作雖然隨xing到近乎粗魯,卻生生被程微作出睥睨一切的氣勢來,仿佛站在眾人面前的,不是失寵於父母,取名為“微”的程三姑娘,而是有權利任xing的金枝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