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他覺得皇上關注的重點不大對勁?
昌慶帝一想他曾經有個嫡出的小皇子,才出生就乘著說翻就翻的小木盆順河飄,心都要碎了,把鄧安連踢好幾腳:“朱洪喜,叫人看好了這狗奴才,在事qíng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能讓他死了!”
“是!”
等到鄧安被拖下去,昌慶帝枯坐良久。
朱洪喜忍不住勸道:“皇上,奴婢扶您去榻上歇一歇吧。”
昌慶帝看著朱洪喜,問:“朱洪喜,你說,朕那個兒子會不會還活著?”
朱洪喜一臉糾結。
這皇帝身邊的差事不好做啊,總被皇上問這種要命的問題,誰能受得了啊!
昌慶帝似乎沒有指望朱洪喜的回答。喃喃道:“他是朕的嫡子,秉承天命,也許就有神明保佑呢。朱洪喜。你說是不是?”
朱洪喜心中咯噔一下,更不敢接話了。
嫡皇子,秉承天命……皇上這是出於對嫡子天生的重視,還是對太子的不滿已經到了極點?
“朱洪喜,叫錦鱗衛暗衛長來。”
朱洪喜暗暗心驚。
錦鱗衛分明、暗、內三衛,短短數日,內、暗兩位衛長已經接連被召喚。貌似平靜的皇宮早已風起雲湧。
不多時,一個眉眼普通的男子出現在昌慶帝面前。單膝跪地:“請皇上吩咐。”
“玄影,你即刻召集所有沒有差事的暗衛,徹查京城及四周郊縣年滿二十二歲、生於四月的年輕男子。記著,凡是身世不同尋常的務必要重點標記出來。”
“是。”
昌慶帝揮揮手。男子躬身而退。
“等等。”昌慶帝喊住暗衛長,“朕想盡快知道結果,為了節約時間,面容鄙陋的就不必追查了。”
向來沉穩低調的暗衛長怔了怔,這才退出去。
朱洪喜死死低著頭,猛抽嘴角。
這世道,還給不給醜人活路了!
數日後,負責徹查太后中毒一事的錦鱗衛內衛長把一個冊子呈到了昌慶帝龍案上。
昌慶帝翻閱過後,把小冊子狠狠擲於案上。沉聲道:“帶華貴妃來見朕!”
室內氣氛凝重,華貴妃走進來時,心中一沉。
“皇上——”
昌慶帝示意朱洪喜把小冊子拿給華貴妃看。
華貴妃伸手接過。一張張翻閱,到最後已是汗流浹背。
那小冊子上記載著近二十年來長chūn宮悄無聲息被處置的奴婢們。無一例外,那些人都是中了夾竹桃的毒而死。
用這種方式把不老實的奴婢們神不知鬼不覺處理掉,她一直是滿意的,而此刻,小冊子上記載的每一條人命。卻成了她毒害太后的有力指控。
華貴妃一下子癱倒在地。
“華貴妃,你還有什麽話說?”昌慶帝看著曾經的寵妃。隻覺心中發堵。
一個手無縛jī之力的女子,究竟是怎麽狠下心腸害了一條又一條xing命,這其中還包括他的嫡子!
“皇上,臣妾雖然知道夾竹桃有毒,用它處置過一些犯事的奴婢,可太后的毒,真的不是臣妾所下啊!”
華貴妃哭得梨花帶雨,跪行到昌慶帝跟前,伏地慟哭:“皇上,您想想,臣妾沒有任何理由害太后啊。臣妾是太子的生母,已經貴為貴妃,於qíng於理都沒有害太后而讓自己置身險境的理由。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昌慶帝居高臨下看著華貴妃,冷笑,一字一頓問道:“難道不是因為,你怕太后有朝一日從皇后那裡得知你曾害了嫡皇子的事嗎?”
華貴妃大驚,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皇上,您說什麽?”
昌慶帝疲憊閉了閉眼:“華貴妃,到這時候你還要蒙蔽朕嗎?傳鄧安——”
不多時鄧安現身,默默跪下。
華貴妃徹底白了臉,等鄧安在昌慶帝的問詢下再次說起往事,自知有口難辯,厲聲道:“鄧安,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狗奴才,本宮絕饒不了你!”
“夠了!”昌慶帝面無表qíng,眼底一片悲涼,“華貴妃,你謀害嫡皇子在先,毒害太后在後,更是毫無慈悲之心,手上沾染無數鮮血。這樣的你怎麽配主持后宮,更不配將來入主慈寧宮!”
昌慶帝背過身去,淡淡道:“念在你生育了太子,朕給你留個體面,白綾和鴆酒,你選一個吧。對外,朕就說你愧疚太后中毒一事,抑鬱而亡,也算是全了太子的顏面了。”
“皇上!”華貴妃滿臉不可置信,“您不能啊,臣妾真的沒有毒害太后——”
昌慶帝早已不願多看這蛇蠍婦人一眼,喊道:“朱洪喜,送華貴妃回長chūn宮!”
朱洪喜走至華貴妃身旁:“娘娘,請吧。”
華貴妃渾身一震,掙脫了朱洪喜的手,喊道:“皇上,您讓臣妾見見太子!求您了,看在臣妾伺候了您二十多年的份上——”
朱洪喜看向昌慶帝。
昌慶帝背轉著身,沒有回頭,聲音聽起來尤為陌生:“朱洪喜,去東宮傳朕口諭,就說華貴妃病重,特許太子前往探望。”
華貴妃被送回了長chūn宮,太子很快得到消息,匆匆趕了過去。
“母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進屋就看到披頭散發的華貴妃,太子大驚。
“你們都出去。”華貴妃道。
長chūn宮的內侍宮婢們聞言默默退出,朱洪喜帶著數人卻紋絲不動。
華貴妃眼一瞪:“朱公公,太子來見本宮,是皇上親口答應的。莫非連我們母子敘話,你也要在一旁聽著?”
朱洪喜行了一禮:“奴婢不敢。奴婢在外面候著,娘娘和殿下慢聊。”
第465章 人心
室內只剩下華貴妃與太子二人。
太子不明所以,端詳著華貴妃臉色問:“母妃,父皇不是說您病重嗎?”
華貴妃心亂如麻,掩面泣道:“什麽重病,琛兒,你父皇要賜死母妃啊!”
“什麽?”太子大驚,想起自己的怪病,趕忙穩定qíng緒,拉住華貴妃問道,“母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因為太后在壽宴上中毒,父皇就要賜死您?”
華貴妃擦擦眼淚,拉著太子走至chuáng頭,壓低聲音把事qíng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太子愣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打顫問道:“母妃,您是說,皇后當年在關雎宮產下一名男嬰,那名男嬰隻比我大幾天?”
華貴妃輕輕點頭,想起鄧安的叛變,不禁咬牙切齒:“我早該知道鄧安那個狗奴才是靠不住的。當年本宮命他監視關雎宮,他就一直沒有發現皇后有孕的消息,才讓那個孩子生了下來!若不是本宮後來及時發現,琛兒,現在太子到底是誰來當,可就難說了。”
太子渾身發冷,寒氣仿佛是從心底絲絲往上湧,讓他說話都有些抖了:“母妃,既然鄧安靠不住,那他當年真的依著您的吩咐把那個孩子處理掉了嗎?”
華貴妃一怔,隨後緩緩道:“諒他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敢藏匿下那個孩子。今日皇上叫鄧安前來對質,鄧安jiāo代,當年依著本宮的吩咐把那個孩子捂死後悄悄埋了。”
“那就好。”太子隻覺心中大石猛然落了地。渾身一松,整個人的反應都顯得有些遲鈍。
“琛兒,現在你父皇要賜死母妃。母妃百般哀求,才得以見你一面。”
“母妃——”太子心中發苦。
華貴妃緊緊握住太子的手:“琛兒,你父皇是徹底厭棄了我。母妃現在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母妃要我怎麽做?”太子怔怔地問。
華貴妃含淚望著太子:“你去求你父皇,就說你不能沒有母妃,哪怕把母妃打入冷宮都可以,只要別賜死母妃。”
只要她能活著,冷宮也好。甚至浣衣局都無所謂,熬到太子繼位那一日就苦盡甘來了。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到那時,她貴為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而皇上卻永遠不知道。新君身上流的血是她華家的,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一想到昌慶帝絲毫不念舊qíng要賜死她,而她的侄子將來要繼承昌慶帝的一切,華貴妃就覺得痛快。
聽了華貴妃的話,太子不禁沉默。
父皇子嗣不多,以他的了解,父皇對皇子公主們很是寬容慈愛,母妃卻殺害了皇后之子,可以想見父皇對母妃有多麽惱怒厭恨。
他若是去求qíng——
想到昌慶帝那些不滿的話語。嫌棄的眼神,太子心裡一緊。
不成,他若是這個時候撞上去。父皇對他定然會越發不滿。
太子看了華貴妃一眼。
他豁出臉面去求qíng,父皇說不定會開恩留下母妃xing命,可只要母妃還活著,父皇的不滿就會越積越深。
他是太子沒錯,可父皇年富力qiáng,等到老去那一日。說不定五弟、六弟早已長大成人了。
縱觀歷史,年老的帝王往往多疑糊塗。在日積月累的不滿之下,他的太子之位焉知就能安穩無憂?
“琛兒?”見太子遲遲不語,華貴妃忍不住喚了一聲。
太子緩緩抽回手,忽然跪了下去。
華貴妃大驚:“琛兒,你這是gān什麽?”
她伸手去拉,太子紋絲不動,仰著頭道:“母妃,我知道您一直最疼我,那麽現在就多疼疼兒子,別bī我了。兒子前不久才出過醜,去年還因為程三的事閉門思過。若是這個時候去求父皇,他一定會對兒子更加惱怒的,到時候兒子的太子之位保不保得住都難料了。”
“琛兒?”華貴妃喃喃喊著。
太子跪在她面前,她明明居高臨下,卻有種墜入深淵的錯覺。
“琛兒。”華貴妃抬手,落在太子頭頂,“你已經做了將近二十年的太子,怎麽會這麽想?”
太子苦笑:“母妃,父皇可不只我一個兒子,再過十幾年五弟、六弟都是二三十歲的人了,難道就沒有一爭之力?不,父皇對我越發不滿的話,說不定他們都不用爭,我就要給他們騰位置了!母妃,您想想啊,就算兒子去求qíng,父皇把您打進冷宮,以後每當父皇看到兒子都會想起您做錯的事……”
華貴妃怔怔後退,喃喃問:“做錯的事?”
華貴妃幾乎想大笑。
她就算做錯了多少事,可為的,都是跪在眼前的這個兒子啊。
而他,卻在求她去死!
華貴妃隻覺心寒、荒唐、可笑,忍無可忍之下,抬手打了太子一個耳光。
清脆的響聲在室內回dàng,太子捂著臉站起來,看著華貴妃笑了:“母妃,您別這樣,誰沒有一死呢,可總要死的有價值不是?現在父皇雖然惱怒,可時日久了,父皇那個人容易心軟,一看到兒子想起親口賜死了您,說不準對兒子還多幾分憐惜呢。”
華貴妃圓睜著眼,像是頭一次認識太子,指著他冷笑:“好,真好,我沒想到熬心熬力二十多載,最後養出一個這樣的好兒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