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兄妹一起離開叫私奔的,微微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麽?
程微這才反應過來剛剛的口誤,一張臉慢慢紅了,喃喃問:“那二哥說的離開,是什麽意思?”
程澈放下手,目光投向窗外被積雪壓彎的一叢芭蕉:“就是光明正大離開的意思。對了,今日二哥前去玄清觀,並沒有見到北冥真人,觀中道士說北冥真人閉關了。”
“那二哥有沒有找觀中道士打聽一下?”
“問了幾人,都不知曉青翎此人。”
程微咬了咬唇,把殷紅的唇咬出白痕來,低聲道:“可是,師父是不會騙我的。”
雖然自從師父第一次找上門來,師徒二人統共沒見過幾面,可從師父珍而重之jiāo給她的記滿心得經驗的小冊子。還有她請教問題時耐心的解答,都讓她肯定,師父是看重她這個弟子的。
“師父沒有理由在這個問題上哄騙我。”
程澈沉吟片刻,開口道:“若是微微能肯定你師父確是出自玄清觀,符法高深卻不為人所知,那麽二哥大膽猜測一下,他很可能是玄清觀那位已經四十載未曾露面的觀主。也就是我大梁國師。”
“國師?”程微似是受了驚嚇。口微張忘了合攏,結結巴巴道,“不。不能吧?師父雖然滿頭銀發,可瞧著很年輕,就和二哥差不多呢。要是那位四十載未曾露面的國師,那該多大年紀了?”
程澈笑了笑:“微微有所不知。歷代大梁國師皆是神通廣大之人,能夠童顏不老是有可能的。且二哥曾看過道史。歷任玄清觀觀主在繼任時,先前道名都會棄之不用,而是以‘元’字重新取號。如果你師父是玄清觀主,就能解釋為何觀中無人知曉他的道號了。”
“那……”程微被便宜師父可能的來頭震撼得有些發懵。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瞠目結舌,“那我就是素塵道長的師叔了?”
見妹妹恢復了幾分jīng氣神。程澈含笑點頭:“如果二哥猜對了的話,確實如此。不過此事微微先不要對其他人提。”
“為何?”
程澈聲音遠得好似從天邊來:“自然是為了離開這個讓微微不開心的地方。所以接下來再有不好的事發生。微微都不要怕。破而後立,等風雨過去,就是天高地闊了。”
“我懂了。”程微抬頭,仰視著程澈,一顆心漸漸定了下來,於是那些麻木的感覺重新回來,蹙眉吸了一口氣:“二哥,疼——”
“哪裡?”程澈一臉緊張。
先前見程微jīng神狀態不對勁,怕一個晃神小姑娘就崩潰了,於是連她身上的傷都顧不上清理,此刻程二公子才體會到什麽叫顧不過來。
“這裡。”程微指了指肋下。
程澈忽地移開眼,輕咳一聲道:“我叫歡顏她們進來替你上藥。”
先前是太過qíng急,驚鴻一瞥之下,少女雪白的肌膚和嫩綠色的小衣猶歷歷在目,此時冷靜下來,又怎麽好再來一次……
程微搖搖頭,語氣堅定:“二哥,我就讓你來。”
那一腳踹在她身上,徹底踹斷了父女之qíng,至此無論是生恩還是養恩,她都還給程二老爺了。肋下的傷代表了她的láng狽和軟弱,除了二哥,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微微——”程澈喊了一聲,見程微抿著唇一臉倔qiáng,最終歎一口氣,認命道,“好。”
程微於是躺了下去,駭得程澈忙把她拉起來,一臉尷尬道:“不用躺,不用躺——”
迎上程微詫異眼神,程澈勉qiáng擺出平靜神色:“坐著就行。”
“呃。”程微坐直,水潤潤的眸子望向程澈,等他上藥。
程澈硬著頭皮伸手,來到衣擺處,頓了頓,道:“微微,你把受傷的地方露出來吧。”
程微低了頭,慢慢把衣擺掀起。
她外面穿了杏色夾棉小襖,裡面是雪白中衣,兩層衣裳掀起後,就露出肋下雪白的肌膚與大片的烏青來,還有嫩綠色的細帶子從中繞過,隱入中衣深處去了。
程澈不敢細看,繃著臉替程微塗上藥,忙把她的衣擺放下整理好,咳嗽一聲道:“微微,你換一身gān淨衣裳吧,好好躺著,二哥也要換件衣裳去。”
程微滿是依戀看了程澈一眼,緩緩點頭:“二哥去吧。”
未到晌午,孟老夫人三人便回來了,府上氣氛低沉得嚇人。
程微得了消息,匆匆趕到怡然苑,揮退了丫鬟問韓氏:“母親,您見到大姐姐了嗎?”
“見到了,你大姐是上吊自縊的。”一提起這個,韓氏受不住了,眼圈一紅,“到處都是人守著,我哭得厲害,裝作失去理智撲過去拉開了蓋著你大姐的白布,看到了你大姐姐頸上一圈勒痕……”
韓氏再也說不下去,抓著程微的手痛哭起來。
“頸部有勒痕,也不能說明大姐姐就是自盡的。”
韓氏閉了閉眼:“傻丫頭,我能見到你大姐一面,還是因為她太子妃的身份,天家總不能允許仵作給你大姐驗屍啊!你莫多想了,就當你大姐是自盡吧,這樣心裡總好受些……”
程微緩緩搖頭。
她不要心裡好受,只要真相!
清醒著再痛,也比糊裡糊塗qiáng!
雪蘭站在門口喊道:“夫人,二公子過來了。”
韓氏擦了擦眼:“請二公子進來。”
第349章 勸
程澈進屋來,見程微也在,開門見山道:“微微,二哥有事要和母親說,你先去隔間歇一歇。”
“嗯。”程微乖巧應了,走進隔間,直接就把耳朵貼到了屏風上。
“澈兒。”韓氏嗓子都哭啞了,見了兒子,又是一陣心酸。
程澈徑直跪了下去,沉聲道:“母親,您可知道,您與祖母她們進宮後,家中發生了何事?”
韓氏臉色一變:“澈兒你好端端跪下做什麽?快些起來。家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程澈站了起來,問:“微微沒和您說?”
韓氏有些赧然:“微兒和我向來不多話。澈兒,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你這一跪,我心直慌,實在禁不起嚇了。”
“父親回來後,要打殺了三妹,若不是三叔攔著,等兒子趕到時,微微恐怕就——”
“什麽?”韓氏嘴唇抖了抖,眼神慢慢從震驚變為憤怒,“你父親竟會下這種毒手?”
韓氏從宮裡回來後,與程二老爺見過面,當時程二老爺說的是要好生管教次女,讓她長個記xing。
那時韓氏心痛難耐,只是胡亂聽著,並不知道還發生了這些事。
“他怎麽能如此,怎麽能如此!”韓氏跌坐在椅子上,扶著扶手發愣。
她少時任xing,曾做過許多讓父母氣惱的事,最出格的就是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了程修文,讓國公府成了京中人茶余飯後的談資。饒是如此,父母再生氣也不曾碰過她一個手指頭,更別提打殺親女了。
程澈毫無掩飾的話,幾乎突破了韓氏的心理底線。
程澈在一側坐下來:“母親,您想過和離嗎?”
“和離?”韓氏一個激靈,醒過神來。
和離一事,微兒曾經提過,當時她斥為胡鬧,是沒有深想過的。可是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卻讓她一次次冷了心腸,憶及往事,捫心自問。後悔麽?
其實是悔的,可是自己選擇的路,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難道跑回娘家訴苦嗎?
她韓明珠過得再難,也沒那個臉!
“母親以往若是沒有想過。現在不妨想一想,兒子想要一個答案。”
韓氏望向程澈:“澈兒,這是你的意思?”
程澈正色點頭:“是。無論母親和離與否,兒子都下了決心,要帶三妹走,離開這個隨時讓她受傷的地方。”
韓氏了解兒子說一不二的xing格,沉默許久,問他:“若不和離,你能帶你三妹去哪裡?你尚未成親,且祖父輩尚在。難不成出府另過?那是行不通的。”
程澈淡淡一笑:“兒子會帶三妹遠走高飛,永不回京城。”
程微豎著耳朵聽到這話,險些把屏風推倒。
二哥不是說就算帶她走,也是光明正大離開嗎?怎麽又變成遠走高飛了?
遠走高飛……其實就是私奔吧?
永不回京,若是那樣,是不是可以——
程微猛然搖頭,把這個令人怦然心動的念頭甩了出去。
她不能這麽自私,這一走,外祖母和舒表弟的病該如何?可憐的小外甥又該如何?
程微那邊心思百轉千回,韓氏同樣吃了一驚。直直盯了程澈好一會兒,見他神qíng堅定,不是說笑,蹙眉斥道:“這話是能渾說的?你好不容易考上狀元。進了翰林院做官,難道都不要了?”
“功名利祿,男人皆愛,更是我身為人子的責任,只是這些再重要,對兒子來說。都沒有三妹的安危喜樂重要。”
韓氏有些吃驚。
她一直知道嗣子對次女全心全意的好,卻沒想到能做到這個地步,便不由問他:“那忠定侯府的方大姑娘呢?你們馬上就要成親了,連媳婦你也不要了?”
程澈面上閃過愧色,認真道:“母親,人這一生,實難面面俱到,若注定要辜負一些人,兒子只能這樣選擇。有生之年,兒子知道虧欠方大姑娘的無法還清,願意竭盡所能去彌補,但凡方大姑娘將來遇到困難,必全力以赴相幫。”
韓氏幾乎聽愣了,喃喃道:“哪有那麽簡單,離開熟悉的環境和身份,你如何養你妹妹?”
程澈莞爾一笑:“兒子自是有辦法的。”
他的六出花齋已經開到京城外去了,實在不行,不是還能寫小人書嘛。
見韓氏若有所思,程澈再道:“母親,兒子不想有一日回府,得到的是三妹出事的消息。您呢?”
“我——”韓氏靠在太師椅上,往事一幕幕閃過。
杏花初綻,她偶遇年輕的冷漠學子,含嗔帶怒抽出那一鞭,心中卻百花盛放。
後來qiáng行下嫁,就是無休止的冷漠孤寂,再然後是以為失去夫君的心若死灰,以及失而復得的狂喜過後,一次又一次的難言之痛,到如今,那盲目而熾熱的愛意終於燃盡成灰,心口只剩空dàngdàng的冷。
韓氏閉了閉眼,眼角流下一行淚來:“你說得對。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一個。雅兒走了,不必再擔心讓她難做,這個家,委實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
程澈悄悄松了口氣,露出真切笑意來:“若是母親有這個想法,那就再等上一段時日……”
接下來聲音低了下去,程微聽不分明,恨不得跑出去。
過了一陣子,韓氏喊道:“微兒,出來吧。”
程微忙走出去,四顧問道:“二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