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駭了一跳,抬手去摸她額頭:“臉怎麽更紅了?我看還是叫大夫吧。”
程微忙攔住:“只是發熱,多喝些水出出汗就好了。您一叫大夫,外祖母一準就知道了,到時候又該憂心。”
見韓氏還在遲疑,程微笑道:“母親,您忘了,我是符醫呢,對自己的身體心裡有數。”
韓氏這才點頭應了,叮囑幾句給她關好了門。
室內只剩下自己,程微盯著房頂發呆。
太子既然是沐恩伯的兒子,那麽就與皇室沒有絲毫關系,如果太后、皇上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麽樣呢?
那一瞬間,程微有種遞牌子進宮,向太后說明一切的衝動,可她很快把這個誘人的念頭壓了下來。
無憑無據,她不能就這麽跑過去說。甚至就算有確鑿的證據,這件事都不能直接由她揭發出來。
那樣太子與華貴妃固然沒有好下場,作為知道皇室這驚世駭俗秘聞的她又豈能善終?若是因此連累了國公府與二哥,就更是得不償失了。
“不能衝動,不能衝動。”程微躺在羅漢chuáng上輾轉反側。不停安慰自己。
這個時候,她分外想念起程澈來。
若是有二哥在,把她的發現講給二哥聽,二哥定然會有妥當辦法的。
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程微終於從六月盼到了七月,程澈隨天子避暑回京了。
程澈回來後頭一件事,自然是上國公府拜見段老夫人等人。
見到程澈的那一刻。程微再也忍不住飛奔過去。拉著他的手神qíng激動:“二哥,你總算回來了,我可想你了!”
程澈頗心虛地掃眾人一眼。抽出手道:“二哥給你與大表姐等人帶了些東西,等會兒你們分一下。”
韓屹幾個小的圍上來,笑嘻嘻道謝。
只有和舒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別別扭扭不願過去。
盡管勉qiáng自己接受了程微想與澈表哥在一起的事實。可每次見到澈表哥,他實在無法做到以往那般自在了。
等程澈給長輩們請過安。程微尋了個機會低聲道:“二哥,你跟我去蘅蕪苑,我有要緊事與你商量。”
程澈隨程微去了蘅蕪苑,程微立刻屏退了伺候的人。壓低聲音道:“二哥,上個月我又進宮了。”
“太后召你?”
“不是,我去的東宮。”程微抿抿唇。“我去給大姐姐招魂!”
程澈眼神一凜,不動聲色聽著。
程微伸出雙手。握住程澈的手,聲音發顫:“二哥,那日午夜,我成功招來了大姐姐的殘魂,再現了她臨死前那一幕。她是被太子掐死掛到海棠樹上去的!二哥,我親眼看到大姐姐死不瞑目被太子掛到海棠樹上,雙腿不停地搖晃——”
“微微——”程澈面如寒冰,伸手把程微攬入懷裡。
程微抬頭,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蘊滿淚水:“二哥,咱們要為大姐姐報仇!”
程澈攬著程微的手緊了緊,聲音冷如冰霜:“仇是一定要報的,讓二哥好好想一想。”
程微坐直身子,直視著程澈的眼睛:“二哥,我還因為大姐姐的死得知了一件事。太子不是華貴妃親生的,應該是沐恩伯的兒子!”
“當真?”程澈推開程微,一臉震驚。
程微便把那日所見仔細講了一遍,最後道:“不然怎麽解釋太子與華大姑娘是堂兄妹?大姐姐正是知道了這個秘密,才被太子滅口的。”
“若是這樣——”程澈深深看程微一眼,見她面色蒼白,連一直鮮豔的唇都沒了血色,心疼地拍拍她,“二哥先查一查再說,這事急不來。”
幾日後,程澈再次來到國公府,把查到的消息講給程微聽。
“華貴妃入宮後攀上了皇后,當時除皇后外算是恩寵最多的,卻數年沒有身孕。皇后失寵被幽禁後不久,華貴妃傳出有了身孕的消息。當時一直給華貴妃看診的是一位姓季的太醫,‘季’這個姓在京城這一帶並不多見,我特意打聽了一下,這位季太醫居然是華貴妃遠房表叔。”
“那位季太醫呢?如今可還在太醫署?”
程澈笑了笑:“巧的是,就在華貴妃生下太子後不久,那位季太醫在給原戶部尚書的家眷出診回家的路上,意外落水身亡了。”
程微聽得心中發冷:“這麽說,太子果然是華貴妃從娘家抱來的?”
“十有八九是這樣了。”
程微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
少女十指纖細修長,指甲並沒有塗染顏色,修得短短的,粉嫩嫩泛著光澤。
她猛然抬眼望著程澈,語氣堅定:“太子這樣的人,決不能讓他登上皇位,華貴妃更不配當太后!二哥,你說是不是?”
“是。”程澈點頭。
無論是私仇,還是作為一個臣子的責任,既然知道了此事,他都不會袖手旁觀的。
“不過這件事,不能由我們說出來。”
程微點頭:“我也是這般想,才一直等著二哥回來商量對策。”
程澈沉吟片刻,問她:“微微,皇后的病,你有幾分把握?”
“皇后?”
“不錯,要想翻出二十年前的舊事,揭發太子身世,這其中有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皇后,另一個便是平王!”
程澈不緊不慢給程微解釋:“皇后被幽禁,華貴妃是最大的得益者,很難說這只是巧合,那麽皇后或許會知道些什麽。至於平王,倘若他身無殘疾,就是對太子最大的威脅。有些事只要不著痕跡透露於他知曉,那不用我們動手,平王自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揭穿太子的身世。”
程微目光灼灼,告訴程澈:“平王的腿疾,我可以試試。”
第408章 路過
程澈對符醫一道就是純粹的外行,程微便給他解釋道:“平王腿疾,屬符醫十三科中的傷折科;皇后瘋癲,屬砭針科。這兩科我目前涉獵極少,不過醫書上是有專門的符法治療的。給我一段時間,不敢保證一定能成,至少可以試試。”
“大概多久可以有眉目?”程澈問。
程微沉吟一番道:“傷折科相對來說容易些,我可以專攻腿部筋骨斷裂,不過平王患腿疾已久,最快也要學三個月才能有些成效。至於瘋癲之病,涉及到人的腦部,最是複雜,就連師父都說治不好,我只能盡力施為,要花費多長時間難以確定。不過正因為是瘋癲之病,我現在就可以著手治療,徐徐調理皇后的病症。”
皇后的瘋病與當初那位中進士後樂極生悲發瘋的舉人老爺不同。
那位孟老爺是痰迷心竅,歡喜瘋了,這種病症就是普通大夫施以針灸、湯藥緩慢調理,都有轉好的可能,屬於急症。
而皇后病因複雜,程微之所以在靑翎真人斷定皇后心病難醫之下還敢一試,憑借的卻是阿惠曾教她的以jīng血為引製符。
隨著與靑翎真人學習日久,程微漸漸發覺,靑翎真人教她的符術與阿惠所教大為不同。
簡單地說,靑翎真人所教符術乃道教正宗,源遠流長,不只是天下第一道觀的玄清觀,但凡有符法秘典的道觀所教都大同小異,區別只在各有專長而已。
阿惠所教則屬偏門奇巧,比如令瞎子複明、啞巴開口,這些玄清觀符法秘典不曾記載的神奇符法,阿惠那裡就有。
程微有信心治好平王的腿疾。正是憑借此點。加之阿惠曾說過,她的血脈與常人不同,就更添幾分把握。
思及此處,程微不由苦笑。
她對阿惠百般提防,到頭來卻主動跳進了以自身jīng血為引的老路子,可見有些誘惑擺在那裡,不跳不過是還不足以打動她罷了。
“若是這樣。微微。你暫時還是以學習為主,我再悄悄查一下二十年前的事,看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
之後。程微就呆在玄清觀中潛心學習,鮮少踏出房門。
眨眼就入了秋,玄清觀銀杏樹葉子huáng了,像是枯蝶紛紛揚揚落下來。人行走其間,就會沾在肩頭。
程微拂去發梢肩上的落葉。兩個多月來第一次下山。
她這次下山,是給老衛國公祝壽的。
大梁京都,西貴東賤,越是往西走。越是勳貴高官聚集之處。從玄清觀到衛國公府,途中就要經過懷仁伯府,緊接著便是懷仁伯府開設的濟生堂。
程微對懷仁伯府充滿厭惡。可是濟生堂卻是她走出去的開始,留下的都是美好回憶。
每當這個時候。三叔就早早坐在堂裡,給街坊鄰居們看診了。
思及此處,程微就忍不住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看。
濟生堂門口有喧嘩聲傳來,來往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停一下。”程微喊道。
馬車在濟生堂門前不遠處停下來。
“去打聽一下,發生了什麽事。”程微吩咐歡顏。
歡顏清脆應一聲是,就下了馬車,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返回來,稟告程微:“是有幾人帶著一個瘋瘋癲癲的人在鬧呢。”
“鬧什麽?”
歡顏便笑了:“說起來還與姑娘有些關系呢。那幾人說先前有位舉人老爺得了失心瘋,就是在濟生堂治好的,還給神醫送來了匾額。現在他們送病人來看診,濟生堂卻說治不了,他們就不依了,於是鬧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程微心中一動。
這段時間,她一直想著怎麽向太后開口。要是能借著這次機會傳到太后耳中,定然比她跑去自薦qiáng多了。
“我下去看看。”程微起身。
歡顏拉住她,一臉不解:“姑娘,懷仁伯府的事您還管啊?”
程微淡淡一笑:“管不著。不過三叔有麻煩,我不能視而不見。”
她下了車,走向人群。
許是堅定了不把太子拉下馬誓不罷休的決心,少女反而坦然從容起來。
她一身青色道袍,頭梳最簡單的道髻,僅以一支白玉釵固定,這麽緩緩走著,竟有幾分出塵之意。
人群就不自覺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程微屬於心裡再嘀咕面上也不露怯的人,歡顏則有一點跟著主子萬事不懼的意思,主仆二人大大方方走過去,連吵嚷的人都不由住了口,驚疑不定看過來。
程微一眼就看到了程三老爺。
“三叔——”她走過去打了招呼。
濟生堂認識程微的人聽到這聲稱呼,不由大驚,愣愣看著素面朝天的少女。
以往三姑娘來醫館都是戴著帷帽的,他們聽過無數遍三姑娘的聲音,見過三姑娘許多神奇的本領,可真容還是第一次見到。
程三老爺一愣過後反應過來:“微兒,你怎麽過來了?”
“我路過,見這裡吵吵嚷嚷,就下來看看三叔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程三老爺聞言,就忍不住看了吵鬧的人一眼,笑道:“也不是什麽麻煩,就是醫館能力有限,有些病症無能為力罷了。微兒,你有事就走吧,這裡人多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