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會時常想起在醫館中認真看診的侄女,可程三老爺清楚,侄女好不容易離開了伯府,以後自是越少與伯府牽扯越好。
程微卻仿佛沒有聽懂程三老爺的言外之意,看向那吵鬧的幾人,笑問:“三叔說的就是他們吧?讓他們進來吧,我瞧瞧。”
說完,抬腳走進了濟生堂。
程三老爺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多言,對幾人頷首道:“幾位請進來吧。”
他跟著程微轉身進去,留下那幾人面面相覷。
想著三姑娘又要出手救人,幾個醫館夥計早就滿臉興奮,白那幾人一眼道:“幾位怎麽還愣著不動,遇到三姑娘,這人的病算是有救了。”
幾人面露狐疑。
人群中有人驚呼道:“我想起來了。濟生堂原先一直有位小神醫坐診的,就是個年輕姑娘,剛剛進去的小道長肯定就是了。”
隨著這人開口,更多人議論起先前小神醫的作為來。
那幾人忙扶著病人進了濟生堂。
第409章 再見薛融
程微在大堂坐定,對幾人道:“讓病人上前來,我看看。”
幾人不由面面相覷,一個年紀稍長的出頭道:“小……大夫,我弟弟有的時候會傷人,咱們不敢放手。”
“那你們把人扶好。”程微起身向前走了數步,離患者半丈距離,觀察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返回坐下,開口問道:“請問一下,你們族裡,除了他還有其他人發病吧?比如他的祖父輩、父輩、兄弟姐妹等近親。”
幾人色變,那年紀稍長的人吭哧好一會兒才道:“我們有個叔叔,也是瘋子,不過早就不在了。”
“這就是了。”程微點點頭,“他這病症,屬於遺傳xing的。”
“遺傳?”幾人異口同聲,一臉茫然。
程三老爺放下茶盞,立著耳朵等著程微繼續說。
程微就解釋道:“也就是說,這種瘋癲因素是藏於你們家族血脈裡的,每一代都可能出現發病的人。而且這種病症往往不是出生就有,而是長到一定年齡後受到某種較大的刺激誘發。”
“刺激?是了,我二叔就是因為幾年前帶著堂弟去河邊摸魚,結果堂弟扎了個猛子沒再浮上來,淹死了,然後我二叔就變成這樣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失聲道。
程微便問他:“是不是一開始還有些理智,能認清人,漸漸就嚴重了?”
“是,是,正是這樣!”
幾人連連點頭,旋即面如土色。
這位小大夫說的越準,證明醫術越出眾。而她醫術越出眾,那剛剛說族裡每個人都可能發病,豈不是真的?
“小,小神醫,那怎麽辦?”
“呃,你說患者嗎?”程微沉吟。
那小青年已是撲通一聲跪下。神qíng激動:“還有我們,我們不會變成我二叔這樣吧?小神醫一定要救救我們啊,俺還沒娶媳婦呢!”
程微不由失笑,板起臉道:“你且起來。跪著又不能解決問題。”
那小青年還在猶豫,被年紀稍長的人拉起來:“小神醫讓起來,就聽小神醫的。”
程微淡淡一笑:“你們不必這樣叫。我以前在濟生堂坐診,現在在玄清觀靜修,叫我玄微道長就好。”
她再次打量患者一眼。道:“因為是家族遺傳xing的,一旦被誘發,想要徹底治好是不成的。不過徐徐調養的話,能緩解他的症狀。”
“道長,那我弟弟會被治成什麽樣?”
“若是順利,以後他大部分時間可以安安靜靜的不發病,甚至能做些簡單的活計。不過一旦受到刺激,還是會鬧的,緩過去就好了。你們若是覺得能治成這樣可以,我就先給他吃一副藥。以後每七日你們帶他上玄清觀,我會繼續為他調理。大概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就不必再去了。”
年紀稍長的人神qíng激動起來,連連道謝:“我弟弟以後若真能變成道長說的那樣,那我們在家給道長立長生牌位,日日上香。”
程微頗為無奈:“這就不必了,我去給他配藥。”
她轉身yù走,小青年忙喊了一聲:“道長,那,那我們呢?”
“你們?”程微莞爾。“你們不是好好的嗎?”
小青年快哭了:“可您說,以後隨時可能會發病呀!”
程微攤手:“這位小哥,你也說了,是以後可能發病。那現在好端端的人我如何醫治?且這只是一種可能,概率甚小,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程微說完進了裡間,以鮮血為引製好符水端了出去。
她雖不願濫用自身jīng血,可有的時候卻不得不用。
比如這瘋癲之症,還有通yīn陽之術。因為涉及到人的靈智、神魂,那麽以她自身鮮血為引,效果就會好上太多。
這種非常時期,想引來太后,她就不能再吝惜jīng血了。
眾人矚目之下,患者被按著飲下了符水。
約莫一刻鍾過去,小青年驚叫起來:“爹,您看出來了嗎,二叔好像真的好多了!”
作為朝夕相處的家人,對病人狀態的細微變化都是能立刻察覺的,而這患者在飲下符水後,身上那股bào躁氣息明顯減退,就連一直目不轉睛觀察的程三老爺都看出來了。
“真的有效,真的有效!小神醫大恩大德,多謝您了——”
年紀稍長的人就要拜下去,程微避開道:“我還有事,你們記得每七日去玄清觀找我就好,到時候報上我的道號便可。”
“是,是,我們一定記得。”
總算打發走了幾人,程微向程三老爺辭別:“三叔,今日是我外祖父大壽,我要趕緊過去了,去遲了不好。”
“那你快去吧。”
程微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三叔,怎麽沒見到薛大哥呢?”
薛大哥就是揭發了chūn闈舞弊案的書呆子薛融,後來沒再繼續參加考試,在濟生堂當了管帳先生。
程三老爺苦笑道:“薛先生是個耿直的,聽聞你與伯府斷絕了關系,就向我請辭了。說受過你的恩惠,就算無以為報,至少可以不為欺負了你的人家做事。”
程微心中一暖,想著薛融沒了功名在身,又有些呆氣,不由有些擔心:“三叔知道他去了何處麽?”
“當時他執意要走,我有些不放心,就派了個夥計悄悄跟著,發現他在東街市集口落腳了,以賣字畫兼帶著替人寫信為生。”
“我知道了。三叔,那我先走了。”
程三老爺一直把程微送到門口,目送她馬車走遠,才歎息一聲,轉身進去。
程微坐在馬車裡想了想,吩咐車夫繞行東街市集口。
恰好趕上集市,人群擁擠,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格外熱鬧。
程微不方便下車,就吩咐歡顏下去找人:“若是見到了薛大哥,就請他來見我。”
歡顏得了命令,擠進人群,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程微趁機閉目養神。
大概兩刻鍾過後,歡顏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姑娘,婢子把薛先生請來了!”
程微忙掀起簾子探頭往外看,不由目瞪口呆。
只見歡顏一手揪著薛融衣領,一手按著他肩頭,可憐薛融一介文弱書生,墨汁潑了一身卻動彈不得,可憐巴巴又滿目怒火與程微視線相對。
第410章 填土
程微目光凌厲瞪歡顏一眼。
看來回頭她務必要和這笨丫頭溝通一下“請”這個字的意思。這是請嗎?當街qiáng搶良家美少女也不過如此了!
“薛大哥,好久不見。”程微訕訕招招手。
薛融又氣又急,說話都結巴了:“三,三姑娘,你快讓這小丫鬟住手,男女授受不親!”
程微忍不住扶額。
這種qíng形下,男女授受不親是重點嗎?難道問題不該出在請來的方式上?
“歡顏,還不松開薛先生。”
“噯。”歡顏衝薛融露出一口白牙。
薛融忙後退數步,拽拽衣裳,見歡顏沒有靠近的意思,這才松了一口氣。
程微探頭喊他:“薛大哥,你先上車,咱們邊走邊說話。”
薛融一張臉騰地紅了,警惕的小眼神投向程微,別別扭扭道:“孤男寡女,怎麽能同乘一車呢?”
程微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緩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歡顏,請薛先生上車!”
“好嘞。”歡顏一個箭步衝過來,揪住薛融衣領直接把他提到車板上,對車夫道,“勞煩照顧一下薛先生,別讓他掉下去。”
說完,小丫鬟利落上了馬車,挑簾子進了車廂。
程微滿意一笑,忽然覺得完全沒有與歡顏溝通的必要了。
就這樣吧,咳咳,挺好的。
薛融挨著車夫坐著,知道自己誤會了,亦有些尷尬,扭頭掃猶自晃動的車簾一眼,期期艾艾問:“三姑娘。你要帶我去哪兒?”
程微隔著簾子回道:“我路過此處意外看見薛大哥,是想好好與你說說話的。奈何現在趕著去國公府,薛大哥正好與我一同去吧,有好酒好菜吃呢。”
一聽好酒好菜,薛融肚子不由叫了一下。
他家無恆產,以前有舉人功名,好歹能定期從朝廷領些銀兩維持生計。現在連功名都沒了。靠著賣字畫時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好酒好菜呢,有燒jī吧?有肘子吧?
薛融暗暗吞了吞口水,一臉嚴肅:“怎麽好去國公府叨擾呢。”
程微抿唇一笑:“薛大哥莫要和我客氣。今日是我外祖父壽辰,客人越多才越熱鬧喜慶。再者說,我的丫鬟弄髒了你的衣裳,總該給你換一件gān淨的呢。”
歡顏一聽不gān了。立刻解釋道:“姑娘,薛先生身上的墨汁才不是婢子潑的!婢子過去時。正好有個男子請薛先生臨摹他帶來的一副人物圖。誰知薛先生打開畫軸看了一眼,就抄起手邊的硯台想轟那人走,結果他忘了硯台裡有墨,一下子全灑自己身上了。”
程微……
沉默好一會兒。她才語氣複雜道:“沒想到薛大哥還是個急脾氣……”
“才不是呢!”薛融梗著脖子盯著藏藍色繡叢竹車簾,語無倫次道,“那。那人不是好人!不,不。不,是那畫不是好畫!總之,他就該打!”
“什麽畫能讓薛大哥看一眼就拿硯台砸人啊?”程微喃喃自語。
外面傳來撲通一聲響,馬車驟然一停。
“怎麽了?”程微問。
車夫:“那位先生掉下去了。”
程微帶著一身láng狽的薛融總算艱難到了國公府。
衛國公府門前車水馬龍,熱鬧非常。
程微如今身份特殊,唯恐前來拜壽的人攔住她問東問西,遂jiāo代歡顏暫且安頓好薛融,自己則徑直回了蘅蕪苑換上一身尋常裙裝,這才去見段老夫人等人,然後與韓秋華等人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