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開始前按例府中晚輩先要獻上壽禮,輪到國公府第三輩,包括程微在內,大多獻上的是或買或親手製的一些小玩意,最出彩的當屬孫媳婦程瑤那一座雙面繡屏。
程瑤當著眾人的面親手掀開蒙著繡屏的紅綢時,場內便是一靜。
只見那繡屏前後各繡了一首應景詩詞,難得的是兩首詩兩種筆跡,其中一面顯然是她以左手字打的底子。這樣的繡品可謂是jīng致絕倫,千金難求。
廳內讚歎聲起。
老衛國公是武將,對這些不大在意,不過聽著眾人稱讚,當然就露出了笑模樣,點頭道:“不錯。”
程瑤抿唇一笑,忍不住斜睨韓止一眼。
自打她昏倒那次,二人算是和好了,韓止夜夜宿在她屋裡,總要好一番癡纏才睡。
可不知為何,每當她偶爾發覺韓止說著話就突然愣神時,心頭便掠過一絲yīn霾,竟有些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了。
這面繡屏乃是她的心血之作,為的就是今日博得滿堂彩,給韓止長長臉。這樣一來,他以後對她自然會更加體貼溫柔。
可這一眼看去,程瑤頓時愣了。
韓止直直盯著那座繡屏,直到壽禮被侍女搬下去,這才收回目光,與程瑤視線相觸。
那目光冷冷沒有溫度,複雜的讓程瑤莫名不安。
“世子,怎麽了?”程瑤蛾眉輕蹙。
“無事。”眾目睽睽之下,韓止緩和了神色,趁著程瑤不注意,忍不住看程微一眼。
程微自打那繡屏一出現,嘴角的笑意就不曾收起。
看來自從去年重陽節揚名,程瑤是很得意自己的雙手字了。
得意才好,以後程瑤每炫耀一次,就等於往她為程瑤挖的坑裡填一把土。她且看著,等那坑填滿了,程瑤會是什麽下場。
少女嘴角噙笑,肆意又驕傲,側臉弧度jīng致美好。
韓止就這麽看著,心中莫名有些難受,慌忙收回了目光,與程瑤返回座位後仿佛還能看到那座繡屏衝著他獰笑,頓時什麽心qíng都沒了。
程微就更高興了。
等到宴席開始,氣氛熱烈,程澈就尋了個機會找程微說話。
“今日怎麽來晚了?”他嘴角笑意頗深,聲音放低,“見到三叔了?”
程微睜大了眼:“二哥,你——”
程澈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見到就好,回頭去蘅蕪苑細說。”
“嗯。”程微點頭,想到了薛融,“對了,二哥,薛大哥不在濟生堂做事了,現在在東街市集口賣字畫呢。我覺得他怪可憐,就帶到國公府來了。你給我出個主意,怎麽安排薛大哥好呢?”
第411章 太后有請
怎麽安排薛融?
程澈想起那個呆氣正直的書生,眯著眼想,要是能替他的小人書畫個cha圖什麽的最合適不過了,不過對方也許會寧死不屈?
“二哥,你笑什麽呢?”
程澈回神:“沒笑什麽。國公府不是有族學嗎,依我看,薛融在族學裡當個先生,是綽綽有余的。”
程微眼前一亮:“二哥說的對,我前些日子還聽大表姐說,她閑來無事,想去族學為小女學生們講書呢。國公府的族學學生多,好先生卻沒有幾個。”
衛國公府是傳承百年的勳貴之家,依附而存的族人眾多,不過族學質量卻一般,蓋因是武將出身,對讀書方面總沒有52書庫來的重視。
宴席過後,程澈與程微一同去了蘅蕪苑,陪著韓氏閑聊幾句,二人就尋了個機會密談起來。
“原來那鬧事的人是二哥安排的,我說這麽巧碰到呢。”
程澈就笑道:“只是讓他們知道了你曾經治好一個瘋舉人而已。想來太后那邊已經得知此事,待七七四十九日過後,能看到治療效果,太后定會請你入宮的。”
“二哥放心,我定然全力以赴。”
程澈凝視著程微,歎道:“在這件事上,微微可要比二哥管用多了。”
程微就笑了:“二哥該不會自卑了吧?”
程澈親昵揉揉她的發:“怎麽會,二哥為你驕傲才是。”
程微便滿心歡喜起來。
這一日,她就在國公府住下。等到第二日去給段老夫人請過安,趁著衛國公未出門,就找他把薛融的事說了。
衛國公自然不會拒絕外甥女這個小小的要求,何況薛融有進士之才,若不是受chūn闈舞弊案的牽連,想要去書院當先生都夠了。這樣算起來,反而是國公府平白撿了個便宜。
薛融自此在衛國公府族學安頓下來。國公府還專門給他騰出了小院子。撥了兩個下人伺候著,此是後話不提。
時日易過,眨眼就入了冬。從西薑國傳來一件大事,西薑王后歸天了。
西薑王后正是昌慶帝的次女,雲岫公主。
雲岫公主xingqíng溫婉,擅長舞藝。可以說是幾位帝女裡最正常乖巧的一位,昌慶帝很是疼愛。自從得知這個消息,便心qíng極差,飯都吃不下了。
可偏偏這個時候,北齊又開始在邊疆擾民搶掠。
北齊民風彪悍。是遊牧民族,多年來與大梁打打停停,從沒消停過。以往面對這種小打小鬧的挑釁。昌慶帝通常是撥些軍餉完備邊疆駐軍物資,可這一次恰好趕上心qíng極差。於是一拍龍案,直接點了一位將軍前去平亂。
作為大梁與西薑結盟關鍵人物的雲岫公主早逝,北邊戰火又起,一時之間給安樂繁華的京城蒙上一層yīn霾。
程微呆在玄清觀中,頗有種不曉人間煩惱的自在,這一日小道童跑來稟告:“太師叔祖,前些日子上山求您看病的那戶人家又來了。”
程微有些詫異。
七七四十九日早已過去,那患者病qíng已經調理穩定,好端端那家人又來gān什麽?莫非是有什麽突發qíng況,病qíng又惡化了?
若是這樣,對她後來的事可不利。
程微就在觀中待客廳見到了那父子二人。
年紀稍長的人一見程微就要跪下,程微忙讓道童攔住。
“莫非是病人又發病了?”
“不是,我們父子這次來,是專程道謝的。道長,多虧了您,我那兄弟如今都能gān些活了,平日裡吃喝拉撒全能自理。我弟妹哭了好幾次,千叮萬囑我們一定來給您道謝。”年紀稍長的人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遞過去,“這是我弟妹給您做的布鞋,希望您別嫌棄。”
程微接過那猶帶著體溫的布包,言語溫和送走了父子二人。
太后的耐心遠比程微想象中要好,她數著日子,又等了小半個月,天越發冷了,才等來那頂錦帷小轎。
恰是yīn天,太后寢宮就有些暗沉。
程微見到的太后,依然是低調溫和的樣子。
太后命人奉上紅豆卷、棗糕等點心招呼程微吃。
程微見了棗糕心中一動。
太后多年不曾管事,這樣看來,對各宮也不是沒有半點掌控,至少她去東宮住了一晚,就知道她喜歡吃棗糕了。
太后不提皇后的事,程微就專心吃著。
她專心吃,就是真的專心,細嚼慢咽幾乎把每個小點心都嘗了一遍,紅豆卷和棗糕還吃了兩個,全然不像尋常貴女淺嘗輒止的樣子。
太后在一旁看著,就忍不住笑了。
等程微漱口淨手,她終於開口:“玄微,哀家聽聞,你曾治好了一位發瘋的舉人,可是真的?”
程微點頭:“是有這麽回事。那位舉人老爺後來還考中了榜眼。”
“這可真是了不起。”太后見程微承認,點點頭,“玄微道長可還記得那日在玄清觀差點驚擾了華貴妃與太子的那位嬤嬤?”
程微頷首。
太后歎了口氣:“那位嬤嬤神智有些失常。按著宮裡的規矩,原該早就送出宮去的。只是她跟隨哀家多年,哀家實不忍心就這麽送她走。既然玄微道長對瘋癲之症有所研究,今日就替她瞧一瞧如何?”
“當然可以。”程微衝太后甜甜一笑。
太后起身:“那玄微道長隨哀家來。”
程微隨著太后進了偏殿內室,見到了一副嬤嬤模樣打扮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坐在矮榻上,對太后的到來毫無反應,用手一下一下梳著發梢,喃喃自語。
太后不動聲色觀察著程微反應,說道:“她呀,白日裡大多時候安安靜靜的,往往是在晚上發病。今日天有些yīn,雖然是白日,狀況還是有些不大好了。就勞煩玄微道長給她看看吧,若是能治好,既是她的福氣,哀家亦能了卻一塊心病。”
程微上前一步,觀察片刻,隨後抬眸看向太后,道:“太后,這個樣子,我是瞧不出來的。”
“呃?”太后目露不解。
程微就淡淡道:“若是太后命人把這位嬤嬤面上的妝容洗淨,露出本來面目,我或可一試。”
第412章 皇后發病
話音落,室內一片沉默,只有“嬤嬤”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聲。
程微眼神清澈,與太后對視。
許久後,太后開口:“喬嬤嬤,替……皇后把臉上妝容卸掉。”
程微睫毛顫了顫,面無表qíng。
太后衝她招手:“玄微,來哀家身旁坐。”
程微依言過去坐下,等著太后問話。
太后就這麽看著程微,好一會兒後,忽然抓住她的手,問她:“怕不怕?”
程微抿唇笑,像是天真無邪的稚子:“替患者解除病苦,怎麽會怕?”
“可是,她是皇后。”
“皇后是病人。”
聽了程微這話,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太后眼角一濕,別過眼長歎一聲:“是啊,在哀家眼裡,我的侄女病了,是個需要大夫的病人。可……在許多人眼裡不是這樣的。”
太后心緒有些激動,對著程微,一些話不自覺就說了出來:“她雖是皇后,可無寵無子,幽禁關雎宮,哀家就只是不願看她這樣終老而已,可有些人卻見不得皇后好的。玄微道長,你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參與進來,或許會引來不少麻煩。”
太后定定看著程微問:“不怕麽?”
程微笑得誠懇又俏皮:“太后一定會保護我的吧?”
她是可以對皇后的身份心知肚明而不挑破這層窗戶紙,這樣一旦被人知曉,還能以不知qíng解釋。
可皇后的病不允許她這樣裝糊塗。
瘋癲之症,重在病因。
若是不挑明皇后的身份,將來治療到一定階段,又如何從太后口中得知皇后的病因呢。
皇后她是一定要治好的,華貴妃與太子她是一定要拉下馬的。只有這樣,才能替大姐姐報仇,避免噩夢中親人們的悲慘命運。
太后看著無所畏懼的少女,終於笑了:“是。哀家會保護你的,誰要是與玄微道長過不去,就是與哀家過不去。只要玄微道長能治好皇后——”
說到這裡,太后頓了頓。有些猶豫:“只是國師曾說,皇后心病難醫,無法治好。”
她找到程微,當然不認為程微已經超越了國師,不過是走投無路。但凡有一點希望就死馬當活馬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