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愣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看韓氏一眼。
早知道小姑子身家豐厚,可也沒這麽給女兒造的吧?
韓氏小心肝得意地要飛起來,qiáng壓下上翹的嘴角,咳嗽一聲道:“這些都是微兒治病救人,被治好的病人非要塞給她的。我一直說讓她好好存著當嫁妝,她說銀錢不過身外物,夠用就成,多余的銀錢自然是用在需要的地方。呵呵,如今看來那丫頭不是說著玩的,還有什麽比給保家衛國的將士們募捐更需要的呢?”
幾位夫人紛紛讚道:“表姑娘果然深明大義。”
瞧著韓氏得意的模樣,陶氏暗暗咬牙。
這完全是拿錢砸人,哼,有什麽可得意的!
韓氏斜睨陶氏一眼,從袖中摸出一物遞過去:“既然女兒都捐了,我這當母親的當然不能小氣了。大嫂,這些銀票你也記下吧。”
陶氏盯著那厚厚一摞銀票,笑得勉qiáng:“大妹,你就算想捐,也要等大家把詩作出來再說吧。”
韓氏不以為然笑笑,把銀票推過去:“大嫂知道,我呢,是不懂這些風花雪月的。等下讓我品評也評不出好賴來,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再者說。這場詩會目的就是為將士們募捐,難道沒有好詩,大家就不捐錢了嗎?這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陶氏嘴角掛著僵笑把銀票收下:“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給大妹記上了。”
一旁的大丫鬟青娥把銀票點過。不多不少,韓氏捐的同樣是一萬兩。
眼角余光掃著陶氏表qíng,韓氏大為暢快。
怪不得昨晚微兒跑過來,要她準備一萬兩銀子捐了,原來是在這裡等著陶氏呢。
這種花錢打臉的事她最喜歡gān了。何況是把銀錢花在有用的地方,她半點不心疼。
回想起昨夜女兒試探她能捐多少銀錢的qíng景,韓氏不由一笑。
她韓明珠別的沒有,就只剩下錢了,能為浴血奮戰在前線的將士們出點力,還能揚眉吐氣一番,有什麽舍不得的。
詩還未曾品評,韓氏母女就各捐一萬兩銀子的事很快就傳到了隔帳另一端,瞬間成為男客們議論的焦點。
程二老爺身為少詹士,又自詡才子。自然沒有錯過這場盛會,隔著屏風帷帳恨不得把帳子盯出個dòng來。
兩萬兩!他就是gān到致仕也賺不來這麽多銀錢!
這對敗家母女,可憐伯府上下節衣縮食攢錢填補韓氏的嫁妝虧空,她們一出手居然是兩萬兩!
這不只是往他心口上cha刀子,更是往他臉上甩耳光啊!
果然一旁同僚就笑嘻嘻道:“程大人,沒想到你這前夫人與女兒出手如此闊綽,怎麽前日同僚們叫你去吃酒,你還推脫不去呢?”
程二老爺被問得啞口無言,滿臉通紅,若不是覺得就這麽走了更為丟臉。顯然已經坐不下去了。
他腦海中不由劃過一個念頭:若是他未曾與韓氏和離,今日捐出這兩萬兩的就是他的妻女,那在場這些人該以何等豔羨的眼神看他?
程二老爺萬萬沒去想,若韓氏與他並未和離。這兩萬他是打死也不讓捐的。
那同僚鄙夷撇了撇嘴,扭頭與一旁的人說笑起來。
程二老爺總覺得那些竊竊私語是在笑話他丟了西瓜撿芝麻,如坐針氈,臘月的天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滾落下來,迷糊了視線。
“程大人,程大人。你怎麽了?”見程二老爺身子微晃,一旁的人問。
程二老爺按了按太陽xué,站起來:“抱歉,在下去一下淨房。”
他前腳才走,後面聲音就響了起來:“噗,這位程大人該不會心疼的去淨房哭一哭吧?”
另一人低笑道:“現在肯定是沒立場心疼了,不過腸子定然悔青了。嘖嘖,我要是有這樣的妻女,那還不當寶貝捧著,眼睛被屎糊了才放著好好的一等國公府嫡長女的妻子與國師弟子的女兒不要,把個姨娘扶正呢。”
“呵呵,說不準那位姨娘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本事呢……”
男人們獨有的會意笑聲響了起來。
程二老爺幾乎是láng狽而逃。
角落裡的程澈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好友林琅湊過來,擠擠眼睛,低聲道:“咳咳,清謙,這樣的媳婦,你確定將來能養得活?”
程二公子一臉淡然:“我嶽母有錢!”
林琅……
這理由,他竟然無言以對!
好基友林大侍衛長縮回角落裡,忿忿喝悶酒去了。
他怎麽沒有個這麽有錢的嶽母,沒有個又漂亮又能gān的小妹子當媳婦兒呢?
真的沒法好好做朋友了!
眾女開始提筆作詩,程微面前空無一物,自然而然退下來,挑了個人少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悄悄看丫鬟塞給她的紙條。
紙條很小,上面只有四個小字:稍安勿躁。
程微一眼就認出,這是二哥的筆跡。
她忍不住望向隔帳,想著二哥就在另一端,說不準也正望過來,心中一暖。
二哥果然把她說的話記在心上了,看來她的準備可能用不上了。
怕自己貿然出手反而影響了二哥的布局,程微決定暫且靜觀其變。
她把小紙條一點一點揉碎了,趁人不注意丟進火盆中,這才松了口氣,捧著一盞熱熱的奶漿喝起來。
香爐裡,線香燃盡了最後一截,陶氏朗聲道:“時間已到,請諸位停筆吧。”
有那太過緊張而沒作完詩的年輕姑娘眼圈頓時紅了,險些哭出來。
程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含笑看侍女小心翼翼取走她的詩作。
第422章 魁首
“請幾位女先生謄寫詩作。”待所有詩作都被侍女們取走,陶氏對早已等在一旁的幾位女子說道。
這幾位女子年齡在三十至四十歲之間,皆是京中文采德行出眾的女先生,專教貴女們詩詞歌賦,頗受人敬重。
幾位女先生頷首,走至成排的屏風面前,持筆蘸墨,在白綾稠上行雲流水書寫起來。
由幾位女先生先行剔除不合格的詩作,把其余詩作一一謄寫在白綢屏風上,一是為了方便隔帳另一端的男客們品評,二是防止女客們的字跡被認出來,以示公平。
至於作詩者的閨名,當然是不會出現的,不過在白綢屏風左下角處會寫上某府某氏以點明身份,在評詩結果未出來之前,以紅綢布遮擋。
小半個時辰過後,所有合格詩作都被一一謄寫在屏風上,侍女們魚貫而入,把屏風調轉方向,移至隔帳另一端。
女客這邊心懷惴惴,男客那一端則頓時熱鬧起來。
大梁對女子的束縛不像前朝那般嚴苛,“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法,但凡有條件的人家都會給女兒請先生讀書識字。
京中多才女,一座座白綢屏風上龍飛鳳舞,不乏出彩之作,人們爭議的焦點,最終集中在兩首詩上。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huáng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chūn。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讀至此處,那人已是癡了,喃喃道,“妙,真是妙極,簡直是把梅花的高潔傲骨寫活了。這樣的詩句居然出自女子之手。還是短短時間內即興而作。實在令我等汗顏,非魁首莫屬”
旁邊一人搖頭道:“不,不。詩是絕妙好詩,可另一首詩的意境我更推崇。風雨送chūn歸,飛雪迎chūn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chūn。隻把chūn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那人嘖嘖讚歎:“能有這般胸襟的女子。才是名副其實的魁首。”
他這樣一說,另一人開始猶豫不決,目光來回遊移,最後一咬牙道:“罷了。都是好詩,實在令人難以取舍,我gān脆各投一支梅花吧。”
旁邊人笑道:“王兄。你投了兩支梅花,回頭豈不是要餓肚子?”
詩會上。一枝梅代表了百兩銀,所以投出之時都會慎之又慎。
那人笑道:“你就不要取笑我這窮書生了,能支持這樣的好詩,還能支持邊關將士,就是餓肚子也值了。”
另一人笑道:“王兄是窮書生,那我是什麽?”
他說著衝侍女招手:“把這兩支梅投給第六、第十五首詩。”
能參加詩會的人,就算是沒有功名的學子,出身卻非富即貴,二人不過玩笑一番罷了。
二人都吩咐侍女去投梅,見另一位朋友始終一言不發,就推推他道:“陶兄,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是不是看到這樣的好詩,已經癡了?”
被稱作“陶兄”的男子眉目清朗,一身書卷氣,正是衛國公夫人陶氏的娘家侄子,陶躍然。
陶躍然神qíng古怪,張了張嘴:“我——”
“我什麽我,別發呆了,沒看人家都開始行動了。快看,衛國公世子居然給那兩首詩各投了十支梅!”
陶躍然抬眼看去,果然見到一位侍女捧著大束梅花jiāo給站在第六、第十五座屏風處的婢女,負責記錄的人朗聲道:“衛國公世子給第六、第十五首詩各投梅十支——”
陶躍然忍不住看韓止一眼,就見他嘴角含笑,神qíng歡愉,顯然是很滿意那兩首詩。
陶躍然心中一動。
莫非,那兩首詩是那位表嫂作的?
表嫂的身份,京中大多數府上心知肚明,他是陶氏的侄兒,當然亦知曉其中內qíng。
表嫂她……以前有著京城第一才女的稱號呢。
陶躍然神qíng變幻莫測,緊緊抿唇。
“陶兄,陶兄,你怎麽了?”
陶躍然回神,搖搖頭:“沒事。”
“那你還不投梅?是投第六首還是第十五首?我知道了,你定然也在猶豫不決吧?”
“我再看看吧。”陶躍然苦笑。
如果,如果他沒有在薈城看到那本書……
這兩首詩分明就是那本書上的啊!
陶躍然一時有些茫然,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也不過就是兩刻鍾的工夫,數十首詩高下立見,大多數屏風前的婢女托盤中梅花寥寥,而站在第六座屏風與第十五座屏風旁的侍女托盤早已放不下了,改提了花籃。
清點完畢,出現了罕見一幕,第六首詩與第十五首詩得到的梅花數量居然一樣,各是四百零八支。
“這——”
有人就提議道:“既然難分軒輊,gān脆評出兩位魁首來。”
眾人紛紛附和:“對,對,這兩首詩都是當得魁首之位的,何必非要分出高下來,快些讓我們看看是哪家才女才是正經。”
“去把紅綢揭開看看吧。”在場之人中身份最高的南安王淡淡道。
於是侍女上前,素手拂過,揭開紅綢。
兩座屏風左下角處的落款令全場一靜:衛國公府孟氏題。
眾人屏住呼吸,猶不敢相信般揉了揉眼,隨後紛紛看向衛國公世子韓止。
兩首令人驚豔的詩句,居然都是衛國公世子夫人所作?
這是何等驚人的才華,只可惜隔著屏風帷帳,不能一睹那位奇女子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