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真的額頭相抵湊到一塊,反而沒什麽話好講了。
花印睡在裡側,小電風扇對著腳吹,一會兒嫌冷一會兒嫌熱,翻來覆去滿腹心事。
睜眼,轉身,凌霄果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花印無語,“睡不睡覺?我說怎麽腦袋發癢,感情是你背後靈盯的。”
“睡不著,空氣特別清新,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凌霄怕惹他別扭,於是平躺下去,手枕在腦後望水泥屋頂。
花印爬起來點電蚊香,說:“清新個屁!我快被咬死了,再給你聞點煙灰味兒。”
他的腳踝非常白,從凌霄腳邊叉過去下床,蹲在牆邊點燃打火機,火苗蹭得一下照亮棱角分明的側臉。
瘦了,睡衣壓不住肩胛骨,像隻馬上就要飛走的蝴蝶。
凌霄也坐起來,靠著牆無聲凝望花印的背影,青藍色牆紙沒貼多久,不太平整,硌著肉的感覺像背了一把纖細的劍。
怎麽都看不夠。
過去兩年裡,他無數次看過這個背影推門離開,久而久之逐漸成為夢魘。
夢裡他終於奮起擂破隔離窗,跳出去追上了花印,然而等他將肩膀轉過來。
還是一個背影。
第65章 夢話
點個蚊香的功夫腳趾又被咬了個大包,花印恨恨地用指甲按個十字,回去床邊,凌霄又是那雙拉絲的眼神。
月光斜灑在淡淡古銅色的胸膛,為這具阿波羅太陽神般的身體加冕。
凌霄有些分不清夢和現實。
“我們走吧。”他說。
“什麽?”花印站在床邊驚詫地反問。
“……說夢話。”
凌霄往外挪了點,示意花印上來,兩人雙雙失眠,手臂貼著手臂,大眼瞪小眼。
花印略一思忖,道:“你想去哪兒?等我考完就能走了。”
話說出口才覺得不太仗義,隻考慮自己的前程,有種把對方當做附屬品的既視感。
“你的學籍——現在退回來了,不過初中沒必要再上,你想不想學點什麽技術?”
“我不念書了。”凌霄乾脆地回絕,“這一年我就打工,跟你一起去北京。”
花印逗他:“那大學四年呢?”
凌霄漠然道:“繼續打工,打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爛紫薇跟爾康分手。”
“那我工作呢?”
“打工攢夠錢了,在你單位下面開個店,賣巧克力跟奶片。”
花印笑罵著把他踹出去,凌霄也笑了,他個濃眉大眼的也知道反過來逗人了。
“阿奶那兒——”花印小心翼翼地問道,“打算什麽時候回去看看,一年前鄉下就沒人了,我媽之前去鋤過兩次草,後院的竹林長不出嫩筍,竹節梆硬,砍不動,本來還想鋪地上擋擋雨水,怕被淹掉。”
凌霄黯然道:“三年,祖上的規矩,入殮後三年才能入土,不能祭拜,我沒能主喪,天打雷劈,不配給奶奶做奠,她一定也恨我,從不來找我。”
花印/心想,農村都沒有人了,你以後除了清明和過年基本也不回,何必管那麽多習俗和閑言碎語??
但他知道這些話不能說。
祖宗是祖宗,長輩是長輩,子孫是子孫,他們都各有堅持,無論認不認同,把堅持傳承下去,也就如同不滅的長明燈一般,是凌霄自我救贖的命門。
於是他撿著話說道:“嗯,那就按老家規矩來,日後衣錦還鄉修個大宗祠,把奶奶遷進去,外頭風吹日曬,紙銅錢燒的灰下場雨就變成泥巴。”
“祖墳在一塊兒,要遷也是一起,落葉歸根,不能讓她孤零零。花花,我……”
凌霄有個想法,但拿不定主意。
“嗯,你說。”
“要是把奶奶,帶著,火葬,你支持我嗎?”
凌霄面露懇求。
他已決定余生就圍著花印打轉,他們會住在一起,沒有人願意家裡供著一方骨灰。
“凌霄。”
花印握住他冰涼的手。
“你要走出來,勇敢點。”
好晌,凌霄才緩緩摩挲著他的掌心,自我催眠般低聲道:“北京太乾太冷了,她不習慣。”
“我不一定會去北京。”花印淡淡道,“不過去哪兒我都帶著你,我們一起娶媳婦成家生孩子,過60歲退休去環遊世界。”
凌霄:“為什麽不去北京。”
花印:“不為什麽,理想是會變的,人也是。”
凌霄:“哦。”
又靜止了。
凌霄的氣來得莫名其妙,雖然不說,但花印能感覺到,他也懶得反思哪句話說錯了,凌霄才第一天出獄,各方面不適應,得給他時間回歸正常生活,最關鍵就是與人相處的模式。
也不知道裡頭那些人都教了他啥。
兩隻手疊在一起,凌霄抓得很緊,幾乎把花印勒麻,突然間,花印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說道:“我們去北京吧!”
凌霄茫然:“啊?”
……
天剛蒙蒙亮,東方破曉銜出金黃色的芒果雲。
花印背著書包在站台上唱北京歡迎你,異常興奮,雙手握肩帶的樣子很乖巧,夢回上一年級的時候,站在水塔旁邊等田雨燕推來自行車。
凌霄驀地噗嗤一笑,花印斜眼道:“笑什麽,你東西帶全了沒,沒帶全現在回去取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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