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抱你。”
花印有些擔心地望向叫號機器,隨口敷衍她。
“啊——啊——抱——”
凌霄把殷妍接了過來。
田雨燕的狀態也很虛弱,她坐月子時耗的精氣一直沒緩好,高齡產婦帶來的後遺症接踵而至,夢遊、子宮脫垂、憋不住尿等等,這令她對花印高考備戰有心無力。
“寶寶。”田雨燕喃喃抓住花印的袖子,“待會你也去查查血常規,我們倆都查下。”
“我也要查?為什麽。哎,你別想那麽多了,什麽檢查都還沒做呢就胡思亂想。”
一股糟糕的直覺縈繞在心頭,花印搖搖頭將其揮去,打起精神逗殷妍玩兒,血止住了,鼻孔塞著棉花,殷妍張開小嘴呼吸,不一會兒口水就染濕了凌霄的毛衣。
“你冷不冷。”凌霄沉聲問道。
花印搖搖頭,食指被殷妍緊緊攥著。
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個軟趴趴的小四腳獸跟自己之間存在某種鏈接,是血緣的力量嗎,它帶來快樂、痛苦、幸福,責任,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算是一個相似體,有著同樣的身份——田雨燕的孩子。
突然傳來暖暖的觸感。
凌霄握住一大一小兩隻手,吻了吻自己的虎口。
化驗結果直接送到主任醫師那裡,護士越過前邊的號,將殷向羽等人喊了進去,醫生沒有多余的廢話,指著電腦說:“一歲的孩子,對吧,在我們院生的,進一步做檢查吧,骨髓穿刺。”
次日,數碼店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殷向羽帶妻女去市區醫院求醫,留下一屋子毫無防備的凌亂。
瓷片崩得粉碎,水池裡菜葉和鍋具油漬凝固乾涸,冰箱還剩一半裡脊肉化了水,濕濕嗒嗒,溫暖的燈火仿佛是前世的幻覺。
花印站在陽台上抬頭看,天空灰藍蕭瑟,防盜窗欄杆醜陋冰冷,將天空切割成顏色不均的麻將塊。
“苦難是一個循環。”感覺到凌霄悄然走近,他情緒低落地說:“這一次從我的18歲開始。”
側過頭,平靜中暗藏著掙扎。
“我從沒這麽討厭過我的家鄉,它不是大地母親,是劊子手,是殺人犯。”
凌霄眼底閃過一絲痛恨,捏住花印的肩膀,在他脖子上揉一揉,說:“不關你的事。”
除了殷妍疑患急性白血病的噩耗,昨天田雨燕還告訴他們,李月萍確診為肺癌,在別省醫院做了局部切除手術,如今定期去醫院放療。
“你什麽時候回孝山,除了李老師,其他人那裡去不去?”花印問道。
“過年,我要提前給奶奶下葬。”凌霄說,“汪老師來年又該教初三了,我不想去二中,再等等吧。”
“好,我跟你一起回老家。”
花印打開窗戶,室內氣溫驟然降了幾度,風刃切不斷依偎相抵的肩頭,一隻幻想中的喜鵲停在了花盆邊,花印虛虛握住,做了個放飛的動作。
21世紀進入兩位數年代,元旦假期,樓下成群小孩在砸鞭炮,一驚一乍的尖銳笑聲,氯化物和磷怦然撞擊地面,陡然令花印想起一件事。
“你說——孝山那麽多得癌的,會不會跟化工廠爆炸,有關系?”
凌霄想了想,可能性不大,畢竟一個鎮子那麽多人,多少都曾跟化工廠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職工,職工家屬,住址和水質,要真能影響人的健康,發病率應該比這更高。
“是爆炸,不是詛咒,師母,李老師,妍妍,哪有什麽化學品會挑性別下手的,花花,你跟我說過生老病死很正常。”
花印若有所思道:“也許你跟我都有病,隱性的或者還沒發病,都有可能。”
“老天不會那麽殘忍。”
“不……”花印苦笑道:“十年了,他一直這麽殘忍。”
期末考花印發揮依舊穩定如老狗,班主任把成績發到田雨燕手機上,先誇了一番,隨後叮囑她不能松懈,田雨燕窘迫回復,說從來沒操心過花印的學習,家裡的事不會影響成績。
過年殷向羽開車回婆家,稍帶凌霄一起。
凌家老屋跟田雨燕出生的村落很近,田雨燕年幼時穿過大壩去鄉鎮讀初中,等牛車的路口就在一片田野的交界處。
泥巴羊腸小道改成水泥路,石墩子太窄,殷向羽的車過不去,便把凌霄放下來,讓他自己走回家,花印不太放心,扒著窗戶道:“我初二去找你!”
坐回去開始發短信。
【別來接我,我舅騎摩托車送,你在別人家吃飯多說點好聽的,包點小錢,讓村頭八叔公幫忙找人,當時算的風水帖子都在他那。】
【還暈不,青梅放你包側袋了含兩顆緩緩。】
凌霄兩隻手拎滿年貨和鍋碗瓢盆,無暇回消息,手機在口袋裡震得腿根快麻了。
【眼睛沒事就閉著,別亂看,有的人嘴臭,熏,千萬別打架啊。】
【也別吵架。】
【一個人睡覺不會害怕吧,睡不著你打我電話啊。】
半小時後,凌霄推開老屋大門,灰塵枯草簌簌地落了一腦袋,院子裡有條淺淺的水溝,飄滿腐爛的凋花殘屑。
院子中央是條朱紅牆磚鋪就的小道,長滿雜草,凌霄在磚下面撿到一枚油紙銅錢,放進水缸裡讓它飄著,積水渾濁堆絮,照出一張英俊的臉。
打掃完堂廳,凌霄回了句:【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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