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之際,溫朝清晰地看到對方眼裡的火焰熄滅,四散的失落煙塵裹挾著刺骨的寒意湮沒了所有星火,虞硯黝黑的瞳孔顏色深得嚇人,透不進一絲光亮。
扼在溫朝喉間的手指忽然松開,手背上冒起的青筋卻愈發猙獰,虞硯倏地從喉間擠出一聲極乾澀的笑,他眼中的冷然疏離太過陌生,叫溫朝眼皮狠狠一跳,心跳驟然緊縮,雜糅著慌亂、辛酸與苦澀的種種情緒在他心尖重重地剜掉一塊,血肉模糊地穿過獵獵的風。
“溫總說得對,我的確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能讓溫總看上,哪怕是像誰也是我的榮幸,是我高攀冒犯了您,實在對不起。”他將最後三個字咬得格外重,收手拉下溫朝撫在他側臉的手指,濕淋淋地站起身,垂下眼不再同溫朝有任何眼神交匯的可能。
“協議不用改了,我簽。”虞硯低著頭,滴著水的發垂在眼前,擋住了他眼中的情緒,語氣譏諷,“為了我這麽個情、人,讓您動怒傷身真是不值得。”
他抬掌在眼前抹了一把,扭頭推開浴室門出去。
門外的保鏢沒有動,不約而同地看向浴室內的溫朝,等候著他的下一步指示。
“你們都出去,別讓任何人靠近主臥。”溫朝聲音喑啞,怔然地看著自己被水潤濕的指尖,閉眼幾秒後神色恢復如常,蜷起的指尖在掌心掐了掐,轉身回到主臥內間。
“溫總,”保鏢眼尖瞥見了什麽,從浴室地板上撿起來一隻寶藍色的小盒子,三兩步緊跟上溫朝,將東西遞到他眼前,壓低聲音詢問,“這是剛剛虞先生身上掉落的。”
他的聲音雖然輕,但虞硯卻能注意到動作,順著他的請示看到了那隻盒子——那原本是他準備給溫朝的生日禮物,被他小心翼翼地揣在兜裡,想尋個只有兩人在的時候送給溫朝。晦澀不明的眸色微微一暗,虞硯自嘲道:“沒什麽用的東西,丟去垃圾桶得了,那裡才是它的歸屬。”
溫朝看了他一眼,語氣不冷不熱:“扔了。”
保鏢依言照做,迅速從主臥撤離,關好了門。
虞硯看也不看溫朝,彎身翻開床頭櫃上的協議書,連內容也沒有細看,拿起筆在落款的位置簽名,聲音像淬了冰:“印泥?”
“抽屜裡。”溫朝說。
虞硯按上指印,丟下筆,頭也不回地離開臥室,他的腳步很輕,是徹底失望後決絕離開的人時才會有的漠然,守在臥室外的保鏢沒有阻攔他。
濕透的袖子還滴著水,順著掌紋流淌到指尖,引起不明顯的顫栗,又淌到血淋淋的心尖,溫朝眼睛乾澀,脫力地向後靠在輪椅裡。
——他明知道虞硯怕水,但他還是這麽做了。
溫朝怕自己後悔,也不認為日後能全身而退,索性斷掉了所有退路。
“溫總。”保鏢敲了敲門,請示地看向屋內的溫朝。
“你們去休息吧,”溫朝用力捏了捏鼻梁骨,他忽然出聲叫住了保鏢,“剛剛那隻盒子,你扔去哪了?”
保鏢愣了下,揣測著他的心思斟酌回答:“浴室的垃圾箱裡,是需要我撿……”
“沒事了,”溫朝打斷他的話,“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的。”保鏢難以猜透他的心思,依言離開,走前細致地關好了門。
溫朝挪動輪椅,回到浴室裡。
靜靜躺在寶藍色盒子裡的,是一枚男款的婚戒,戒指內圈還刻著兩人姓名的字母縮寫,溫朝指尖微微一蜷,好像怕燙到似的,局促地碰了碰那枚戒指。
溫朝一眼能瞧出戒指的大致價格區間范圍,對他來說這點錢不算什麽,但對虞硯而言,他所有勤工儉學、兼職和替人寫歌作曲賺的積蓄大概全在這上面了。更何況當初自從虞硯把卡還給溫朝之後,就再也沒有收過溫朝讓人給他打的任何一筆錢,溫朝很難想象他得是同時做了多少份兼職,才能在不耽擱上課的同時攢到這麽多錢。
或許當初被迫簽下協議的時候是為了一時應急的錢,但隨著那張卡一同遞給溫朝的,就只剩下赤裸裸的真心了,但如今這一點真心也被溫朝自己殘忍地一寸寸碾碎。
“溫先生,”老管家來敲了敲門,請示溫朝,“剛剛路過小虞先生的房間,聽到一點動靜,不放心就問了問,他在收拾行李,說是明天一早就會走,這……”
“我會安排小周送他回學校。”溫朝低著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指腹摩梭在戒指盒面上,“能早點走,對他是好事。”
“可是,”周荃愣了愣,從中嗅到一絲端倪,有些困惑,“明天是您的生日,虞先生不留在這裡陪您過生日嗎?”
“我十八歲之後就不過生日了,”溫朝蒼白地笑了笑,“這場生日宴只是用來宣布我的離婚消息的而已。”
老管家驚訝又遲疑,難以理解溫朝的用意,“我以為您是真的將小虞先生認作伴侶的。”
“我本來也以為可以。”
——他本來以為,只要防止發生衝突就可以按計劃的走下去,但這場車禍讓他意識到他還是低估了那個人的心狠程度。虞硯再在他身邊待下去恐怕凶多吉少,他沒有多余的精力、也不敢賭自己本就稀薄得幾乎沒有的運氣,能每一次都化險為夷。
溫朝沒有解釋,無力地揮了揮手,“您回去休息吧,我已經做好決定了,不必再勸。”
夜色濃稠,幾乎要將月光也吞噬殆盡,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中低低地悲鳴,一下下地敲在窗欞,企盼一星半點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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