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假前的最後一堂課是語文。
放假在即, 學生們的心都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很難靜下來認真聽講。整堂課期間,初澄需要不住地維持紀律, 講得很不順暢。
嗡嗡的交頭接耳聲不絕, 即便是好脾氣的初老師也忍受不住了。
啪嗒一聲, 他把練習冊撂在了講臺上,揪住其中最放肆的一個典型, 面無表情地發問:“張橋,我講到哪裡了?”
被點名的小子是這一屆班級裡最鬧騰的,前陣子剛生病休息了一周。他不在時,初副班的耳根子清淨不少。可這人一回來就操持起了擾亂課堂秩序的老本行。
“橋哥,34頁。”
“閱讀最後一道的文段分析。”
“……”
“講到第五-4,答案是……”張橋雖頑劣, 但人緣不賴,在左右同學的吹風下居然完整地答出來了。
初澄有些不悅, 這會兒站在講臺上卻不好發作, 只能稍作警告, 讓學生坐下。
很快,放學的鈴聲響起,這一套卷到底是沒能講完。
初澄歎了口氣, 喊了下課。學生們道著初老師再見, 亂哄哄地開始收拾東西。
喻司亭慢慢地踱步進來,發現講臺上收拾教參的人似乎不大高興,湊前道:“誰又惹你了。”
“你的課代表。”初澄隨口答。
“張橋?”喻司亭朝著後排看一眼, 那一群小子正沒心沒肺地打鬧在一起, “怎麼了?”
初澄忍不住告一筆黑狀:“這小子在家休了一個禮拜, 估計是玩瘋了, 把他周圍的那一圈人都拐帶得心裡長草。”
在許多年以前,初澄以為老師偏愛尖子生是人之常情。可後來才慢慢發現,學霸作妖起來的時候是真拿他沒辦法。
初老師歎了口氣自行緩和情緒,然後轉身去監督值日生們打掃衛生。
喻司亭卻皺了皺眉。
教室後排的幾個男生正聚在一起謀劃著,打算約著一起去體育公園打球。
“張橋,你的體格能行嗎?”某個男生發問。
被cue到的學生憑空做了個投籃的姿勢,回道:“沒有問題,現在壯得像牛一樣。養病一個禮拜,家裡和醫院兩點一線,可把我憋死了。”
學生依然維持著耍帥pose,忽然聽到喻司亭的聲音響起:“你們再找一個吧,他今天打不了籃球。”
“啊?為什麼呀?”張橋一愣。
喻司亭掏出手機,當著張橋的面,在微信連絡人裡找到他的母親,發起了語音邀請。
電話連通。
“喂,喻老師,您好。”另一端的人突然接到兒子班主任的電話,顯得有些緊張,下意識提問,“是張橋在學校惹什麼事了嗎?”
喻司亭沉聲道句沒有,看了眼還在發懵的課代表,說道:“是這樣,張橋前陣子因為生病落了很多節的新課。我今天發現他的上課狀態有些問題,可能是新知識掌握得不夠好。”
“……”剛才還吵鬧的學生們變得鴉雀無聲,都機械地扭頭看向當事人。
喻司亭接著說:“今天晚上學校休假,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想讓他留堂多做些練習,這樣更好確定他到底欠缺在哪裡。”
電話那端的家長立即應答:“好的好的,那實在是太麻煩您了,感謝喻老師對我們家張橋這麼上心。”
“他今天會晚些回家。”
“多晚都可以,結束以後麻煩您再給我打個電話,我讓孩子爸爸去接,真的辛苦您了。”
“……”
直到語音電話被掛斷,愣在原地的張橋才回過神來,表情誇張地扯著自己頭髮,張大嘴巴卻沒發出聲音。
“聽見了?”喻司亭不理會他此刻的心情,直接要求道,“去我辦公室,拿三五套的函數綜合卷下來。”
“大哥……”張橋不敢置信自己的假期就這麼飛走了,“都已經約好了去打球,沒有我他們不行的。”
喻司亭環顧一圈,視線掃過其他同學:“是嗎?”
“沒有的事兒!我們四打五氣勢更凶。”男生們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紛紛拎起書包跑路。
“臥槽,你們還是人嗎?”張橋看著拋棄自己的兄弟們,心涼半截。
畢竟他給大哥當了一年的課代表,領悟力還是及格的,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遭橫禍”的原因,轉頭向一旁的副班。
“初老師,救命!我就是自製能力差了點,不是故意搗亂的,我改我改!你別讓給我開小灶啊~”
“他的事我可管不了。”初澄語氣淡淡,卻抬手做了個割脖子的動作。
“啊~”張橋見此路不通,已經戴上了痛苦面具,繼續做最後掙扎,“大哥,你真不能留我。學校今天要檢修教學樓電路,再過一會兒就黑天了。”
“哦,那你去涮拖把幫忙打掃衛生吧。然後上我的車,我家有電。”喻司亭說完,不顧學生在背後乞求哀嚎的聲音,轉身便走。
初澄邁步跟上。
“為了替我教訓一下這個小子,選擇主動加班?不划算吧。”離開班級後,副班老師忍不住回望了教室看一眼。
“不會啊。”喻司亭緩住腳步,擦著初澄的肩膀,朝著他的方向靠了靠,低聲提醒,“你的好大兒今天會回來。”
初澄恍然一笑:“一次性坑兩個。 ”
衛生打掃結束後,全體師生都離校。張橋被迫跟著兩位老師回了繁天景苑。
“回來啦,兩位園丁辛苦了。”幾人進門時,鹿言正靠在沙發上看電影,聞聲偏頭,展露出一張精緻周正的面龐。
雖然他已經是在讀博士了,可頂著英氣俐落的碎蓋發,笑起來依然少年氣滿滿。
青年看到跟在夫夫二人後面的張橋,疑惑地擰起眉頭,問道:“哎?這小子怎麼來了?”
初澄一邊脫掉外套搭在沙發扶手上,一邊回道:“這是舅舅給你的見面禮 。”
“什麼意思?”鹿言更加困惑了。
“拿你該拿的東西,去你該去的地方。”喻司亭沒有解釋,指著家裡這位免費的勞動力,直接對學生開口,“有什麼不懂的,他會教你。”
張橋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大哥拎到家裡來了,同樣也不是第一次見鹿言,此刻表現得並不拘束。
他捧著數學教材和試卷,靠近沙發邊,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笑:“哥~哈嘍,又是我。”
“你等會兒。”鹿言抬手打住男生套近乎的舉動,猛的轉頭看向已經準備進房間的喻老師,“又讓我給學生講題?舅,你可愛的外甥可是剛回來啊!你不熱烈歡迎我就算了,還要安排我?”
“你不在家,我也不會帶他來。”喻司亭答話時連頭都沒回。
鹿言忿忿不平地向小舅媽告狀:“初老師,你看他呀。”
“乖,好好教。”初澄眯著笑眼跟著進屋,語氣柔和,卻毫無同情之意。
得,我就不該回來。
好大兒在心中默默感歎了一番物是人非,認清自己早已不如小時候受寵,然後把視線放在學生身上。
張橋乖巧地綻出笑臉。
“我臉上有題?”鹿言不爽地懟一句,拿過他的數學教材隨手翻動起來,“說吧,需要講哪裡?”
“這兒……”
秋日天黑得早,六七點鐘窗外已經是一片墨色。
鹿言盤腿坐在茶几邊的地毯上,面對枯燥無趣的高中數學打了個哈欠。
“還沒寫完?你行不行?”
“馬上了,別急。”張橋握筆,在試卷上奮筆疾書,寫著解題步驟。
鹿言隨意地瞥了一眼他的答案,沒精打采道:“你最好再檢查一遍。”
張橋:“啊?我做得不對?”
鹿言懶怠地單手托著腮:“不知道,我沒算,但感覺結果不太像那麼回事兒。”
張橋狡辯:“那你怎麼知道不對。大哥出題就這樣兒,得數奇怪也正常。”
“別扯淡,我又不是沒做過。我上高中的時候,被他罰的卷子摞起來比你都高。”鹿言敲了敲手指,“趕緊重新做。”
“哦~”張橋只好重新審題改正。
“算了,你別掙扎了。我再講一次,把筆給我。”鹿言看著他把試卷勾劃成亂糟糟的一片,不忍直視地眯起眼睛,一邊講一邊吐槽,“你大哥真會抓壯丁,連我博導都不敢這樣支使我。”
張橋看著他略顯粗暴的動作,扁了扁嘴唇:“哥,我沒你那種天才的腦子,你就不能對我有點耐心嗎?”
鹿言剛想開口說什麼,抬眸間忽然注意到窗外。正對面某戶的客廳裡居然亮著燈。
喲,應鶴回來了。
“咋了?”張橋見對方忽然停下,疑惑地抬起頭。
鹿言腦子裡閃過一個主意,不懷好意地笑笑:“張橋,我都陪你寫了兩個多小時了,你是不是已經聽膩了?”
“還好啊。”大概是因為鹿言的解題思路與大哥非常相像,張橋聽得還挺習慣。
鹿言卻放下筆,晃晃手指,強硬地糾正道:“不,你膩了。走。”
張橋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面前人遞了外套,茫然地發問:“我們去哪啊?”
鹿言抓起全部的教材和試卷,邊穿鞋出門,邊回一句:“你不是嫌我凶嘛,當然是帶你去找溫柔大哥哥。”
秋夜冷風習習。張橋雖然不知道對方的葫蘆裡賣著什麼藥,但還是裹著外套跟上。
應鶴家的平層與喻司亭的房子隔著甬路相對,從正門走過去只需要幾分鐘。
鹿言推開沒落鎖的花園門,直接進了對方的院子,當當地敲了幾聲,然後抬手擋住電子鎖的攝像頭。
漫長的等待後,門內終於響起不耐煩的問句:“誰啊?”
鹿言一樂:“□□。”
“滾。”
屋裡的應鶴是剛從國外回來的,正在倒時差。他本就帶著被吵醒的起床氣,聽到熟悉的戲謔聲音,直接冷著嗓音回一個字。
隨後,房中傳來幾聲沉悶的狗叫聲。
鹿言嘖一聲。
“確定沒敲錯門嗎?”張橋看著他,眼神裡帶著疑問。
哥,你是不是對溫柔兩個字有什麼誤解?
鹿言並不在意應少的態度,悠然道:“我只負責送你進去,你給我把題學會了再出來哈,不然別怪我給大哥告狀。”
張橋嘟囔:“那人家也得讓咱們進啊……”
“會讓的。”鹿言自信滿滿地說完,抬手從三開始倒數。
果然,當他比到數字一的時候,門鎖哢噠一聲響。
一道穿著睡衣的人影出現在面前。身材修長的應鶴揉著有些亂的髮型,收起臉上的煩躁,耐著性子地問一聲:“幹什麼?”
“問候一下你唄。”鹿言見對方的態度緩和,彎著唇笑笑,邊進門邊東張西望,“你的狗呢?”
“你別煩,我困死了。”應鶴抬手拎住這人的衛衣帽子,阻止他在自己家裡的觀光行為。
應鶴家裡的櫃子桌子架子上全都是他喜歡的新鮮玩意。但凡是第一次進來的,都會被吸引。
張橋看得發愣,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應鶴睡眼朦朧地開冰箱,拿了瓶巴黎水出來,栽在沙發上擰開喝。
“才幾點啊,你就睡成這樣了。”鹿言坐到一旁,與他並排,用平常舅舅舅媽嘮叨自己的語氣,嘮叨對方,“你得多動動,有益健康,不然痔瘡白噶。”
“噗——”應鶴差點嗆死自己,抽了張紙巾擦擦下巴,耐心耗盡,“到底什麼事兒?”
鹿言:“最近7班有個同學聚會,我看你沒在群裡回復,過來告訴你一聲。”
應鶴想也不想:“不去。”
“行,那我就當你知道了。”鹿言根本不管他說什麼,從兜裡掏出一張酒店名片放下。聚會的具體時間和包間號都寫在卡片上面。
“囉裡囉嗦,說了不去。”應鶴隨手拿起來,丟到一邊。
明明垃圾桶就在地上,他卻選擇把名片扔進了一旁的茶盤。
鹿言瞧著他口是心非,只是笑笑:“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先走了。”
應鶴躺倒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喉嚨裡發出又輕又啞的一聲,算是回應。
房門被人關閉,鹿言真的離開了。
一分鐘,兩分鐘。
忽然,應鶴察覺到不對勁,猛的睜開眼,果然瞧見沙發邊還杵著一個表情僵硬的人。
“你怎麼不走啊?”應鶴皺眉,
張橋謹記著被鹿哥賦予的使命,捏了捏懷裡的練習冊,小心翼翼地試探:“哥,你會……函數嗎?”
臥槽。
應鶴終於反應過來,剛才那小子是來幹什麼的了。
張橋掩飾性地摸了摸鼻樑,雖然沒有聽到面前人說話,但莫名覺得,他心裡應該罵得挺髒的。
成功脫身的鹿言一路小跑著回家,心情無比愉快。推開門,看見一道身影立在客廳裡。
初澄正擺弄著喻老師新買的落地式電子拳擊器,瞧著好大兒進門,問聲:“喲,我還以為你在樓上呢,怎麼從外面回來?”
鹿言:“給鄰居送溫暖去了。”
“那就是閑下來了?”初澄了然,扔一副拳擊手套給他,邀請道,“一起玩會兒。”
“好啊。”鹿言痛快地應下,“輸的人洗碗刷鞋啊。”
外面叮叮咣咣的遊戲聲,吸引屋裡的喻司亭也出來查看。
他看見打得火熱的兩個人,一愣:“學生呢?”
“那兒。”鹿言指了指亮燈的對面。
喻司亭會意,情緒不顯著地哼了聲:“你還挺會找人。”
“跟你學的。”鹿言一個漂亮的扭身,一拳砸在拳擊器正中央,雙人模式的累計面板立刻蹭蹭地上漲了幾百分,“認輸嗎?小舅媽。”
初澄繼續著擊拳動作,笑而不語。
喻司亭瞥了眼分數板,知道這一局敗績已定,還是伸手勾了勾手指,討要拳套:“給我。”
“謔。”鹿言用腕邊抹了把汗水,噙笑道,“換人可以,但是先說好,你肯不肯替他幹活?”
“可以啊。”喻司亭不假思索地答。
這就是真愛吧?
初澄在旁聽著,還沒來得感動,又聽那人補充一句。
喻司亭:“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小舅媽本來就體力堪憂,能不能別總在大晚上消耗他。”
初澄:?
作者有話要說:
小鶴:今夜沒人會為我發聲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