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漫步穿過前庭走廊,進入正房。金教授正在廳裡端莊地坐著。
初澄低頭拂了拂沾在額發上的雪片,叫了聲:“媽。”
“回來啦?”金舒淇抬起頭,瞧見了跟在兒子身後的另外一道身影。
喻司亭:“金教授好。”
金教授微笑著回應:“喻老師來了。”
“嗯,我們剛一起吃過晚飯,順便邀他進來坐坐。”初澄自然地接過話茬,想起在門前看到的陌生車輛,詢問道,“家裡有客人啊?”
金教授點頭:“有老朋友來看你爸,正在屋裡聊事情。你不用進去了,去招待自己的朋友就行。”
“好嘞。”初澄笑應了聲,回身輕聲喚上喻老師,挑眉示意,“走。”
初澄的房間在這套院落的東廂房。室內是現代的平層套間設計,空間極大,客廳、書房、臥室各種功能區順次相連,一眼無法望穿。
“你隨便坐也隨便看,我馬上就過來。”他引著自己的朋友進入,脫下外套隨手掛在一邊,轉身又要出去。
“好。”喻司亭留下安靜地等著,順帶做起簡單的參觀。
雖然這家夥在亭州與人合租著小兩室,還時常自嘲喜歡蝸居,但他在家裡擁有著一間大概百余平的開放書房。屋內嵌著整兩壁的六米頂高踩梯書架,按門類塞滿各式藏書,觸類旁通,井井有條。
喻司亭隨手拂過其中明顯看上去年代久遠的兩排架子,《毛詩注疏》、《左傳注疏》、《陸放翁詩集》、《納蘭性德詞》……這些應該都是他兒時用來抄寫練字的。間隔這麽久,所有的書籍依然保存完好,還有時而整理的痕跡。
再向前走兩步,書籍風格儼然不同。國內外的近現代小說名著,還有大量的漫本雜冊,甚至是網絡遊戲宣傳的插畫集。因為種類過於雜糅,憑這些完全判斷不出主人的性格和喜好,卻在其博愛和兼收並蓄的程度上可見一斑。
很快,喻司亭被一個插空擺放的相框吸引了注意力。
這張照片上的初澄大約只有四五歲,小小一隻,俊秀的眉眼已見卓絕出挑。在他纖細的脖頸上一次性掛著十幾二十枚的獎牌,孩子的表情卻異常惹人憐,烏溜溜的眼睛裡噙滿委屈,不見半分開心。
喻司亭從前偶然讀起老爺子的傳記時,其實有在腦中想象過兒時的初澄會是什麽樣子,但遠沒有這個率真可愛。他小心地把相框拿起來端詳。
“喻老師是黑歷史挖掘機吧?我這滿屋子的光輝記錄你都看不見,唯獨盯著最狼狽的一張。”伴著吱呀的門聲,初澄端著一盤洗乾淨的水果回來。
“這還不算光輝?”喻司亭回過頭,對他晃晃照片,“被獎牌墜得都要直不起身了。”
初澄笑得無奈:“你看仔細,那會兒我還沒上學呢。身上所有的獎牌沒有一塊是我的。”
如果認真去瞧,的確能依稀辨認出那些獎牌上的名字略有不同,甚至有的是兩個字,有的是三個字。
喻司亭對此表示出了好奇:“這是怎麽說?”
初澄把果盤放在喻司亭手邊,略顯苦澀地揚了揚嘴角:“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但我從來就不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想要解釋照片的事,他就不得不提起那段可以稱作是苦逼的孩童光陰了。在一個還沒有“雞娃”名詞的年代,外表看著光鮮的小初公子就已經是這個世界參差的見證者了。
“小時候,父母的世交和好友成群而居。住在同一片兒的不是這裡的教授,就是那裡的大師,他們家裡的孩子養得也都優秀到離譜。我年紀最小,又事事墊底。有時候長輩們忙在一起,就會囑咐各自的孩子領著我一起玩。”
直到現在,初澄依然記得自己四歲時坐在小提琴演奏會的台下,等著鄰居姐姐表演完來抱;五歲時被一整個物理競賽的國集隊教做力學實驗,六歲被迫去聽全法文的演講比賽,隔天又被邵紀帶到了圍棋職業定段現場。
“我在精英修羅場裡遭受過各種降維打擊,經常跟不上哥哥們的思維,再加上那時候基本沒機會見到普通的同齡人,這些導致我對智商沒有概念,總覺得自己是個笨蛋。這張照片就是拍在那個時期了,忠實地記錄了我為神仙們跑腿打call的日常。”
他就連皺眉的原因都這麽可愛。喻司亭笑著,用指腹撫了撫照片上那道微蹙的眉宇,問道:“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真相的?”
“上了小學啊。”初澄隨手拿起砂糖橘,又遞給喻司亭幾個,“那時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不是吊車尾,甚至還有點平淡無奇的小聰明。於是連跳兩級,開始了解放天性,什麽都想學一點,但又什麽都沒興趣專精。”
“恩,像你的性格。”喻司亭坐到沙發上,接下對方遞過來的水果舉了舉,算是感謝款待的意思,然後慢條斯理地剝開,“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在兩位老師的嚴謹家風下,是怎麽樣長出了你這樣的……”
他頓了頓,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壞蛋?可能基因變異吧。”初澄笑笑,看向自己桌角的一張畫作,“雖然我父母都很開明,但他們從事的職業、受過的教育、生活的環境使然,有時免不了會多些原則要求。但好在我小時候家裡還有另外一個人,會做我的保護傘。”
喻司亭循著視線看過去。他能猜到這幅畫的作者,是初澄的外祖父金釗曲,那位已經過世的國畫花鳥大家,也是給小太陽取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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