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才五點半,也就是說他還得在車站等兩個半小時。
無意義的等待時間難打發,但簡抑還是買了一張八點的票。
和來的時候一樣,八十塊錢。
他沒急著過安檢,百無聊賴地逛進了車站裡的便利店。
便利店當中擺著幾排裝著各色涼果的玻璃櫃子,之前聽俞揚說,涼果是縣裡的特產,現已發展為一種支柱產業,在縣裡各處看到涼果店都不足為奇。
簡抑掀開話梅櫃子的玻璃蓋,挑了兩杓話梅,裝密封袋送到收銀台。
收銀員一稱,半斤。
鹽漬的,抿走鹹味後,酸味就爭先恐後湧出來。
他拖著行李箱手酸,看到便利店裡有寄存行李的牌子,毫不猶豫地把箱子推給了收銀員。
而後拎著一小袋話梅,自在地逛出了車站。
他記得這附近有個人民廣場,可以坐邊兒上看人跳廣場舞打發時間。
但一出車站大門,他看到的是俞揚停在路邊的越野車。
俞揚竟然還沒走?
*
思維回籠時,簡抑已經站到了車門前。
從副駕駛緊閉的茶色窗戶,瞥見了俞揚雙眼輕闔的側臉。
他心念一動,徑直拉開了車門。
坐到副駕駛座上,差點被微燙的皮質座椅燙到原地起跳。
俞揚沒開空調。
空氣裡也是一股燥熱的煙草味道。
簡抑皺了皺鼻子,俞揚睫毛輕顫,睜開了眼。
“開空調。”簡抑輕車熟路地指揮人。
俞揚白淨,貼著椅背睡一會兒,臉就印上了紅印子。
似乎睡得有點迷瞪,他說什麽就做什麽。
好半晌才移眼過來,眉頭輕鎖:“你怎麽還沒上車?”
簡抑稍稍湊近了俞揚一些,因為車內空調靠近駕駛座的位置。
“售票員說沒票了。”簡抑撒了個謊,面不改色。
甚至悄悄把手探進褲兜,把買好的車票一把捏成紙團。
俞揚慢慢地眨了下眼,隨即別開了臉:“好像確實……晚班的票不好買。”
“那怎麽辦啊,沒買到票?”簡抑為難地軟聲抱怨著。
他難得壞心眼。
因為俞揚把車仍然停在車站的路邊,沒有開走。
“還能怎麽辦,繼續住我哪兒?”俞揚反問,平靜的語氣也終於上揚了波浪。
簡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探手揪過腦後的帽子,扣上在了腦袋上,還用勁兒往下壓了壓。
“癡線。”俞揚低聲罵道。
簡抑視線被帽簷遮擋,只能堪堪瞥見俞揚的下巴。
懸著一滴剔透的水珠,啪嗒。
打在他心上,四散亂如麻。
但話語間依舊裝傻:“那我隻好另外找酒店了。”
“愛去哪兒去哪兒。”俞揚撒開了他,自顧自倚靠到車門。
簡抑等著他下一句話,還頗有閑心地打開手上話梅袋子,挑了顆話梅丟嘴裡。
車廂裡煙味揮之不去,簡抑並不太反感,他自己也抽,只不過是在戲裡。
“還有煙嗎?”簡抑抵了抵牙間的話梅,酸味從核上蔓延。
“滾蛋。”俞揚又罵他。
真生氣了,特別生氣。
臉上的紅印子消不下去,紅暈都染上了耳朵尖。
長得白就是這樣,臉頰,耳朵,還有眼尾。
很容易被染色。
簡抑的壞心眼也消不下去,把礙事的話梅核壓到了舌底:“外頭太熱了,等涼快些,我再……”
“滾!”紅暈燒到了俞揚眼尾,他那麽生氣,又那麽熱,騰騰地幾欲又撲過來。
這次似乎要撲過來揪住簡抑的衣領。
“生什麽氣啊?”簡抑學著俞揚慣常的語氣,平靜又無辜。
心裡期待著俞揚掐住自己脖頸,一直掐到他呼吸不暢,青筋暴起。
這樣,他就能趁勢反擊,一把撕開俞揚從來如此的完美面具。
憤怒也好,哭泣也好,不要假笑就好。
“你非得氣我。”俞揚沒有撲過來,深呼吸了幾次,未果。
簡抑下意識伸出手去,撫上了他滾燙又皺巴巴的臉,很快有眼淚燙到了他手背。
“我似乎也沒什麽地方對不住你。”
是的,沒什麽。
禮尚往來,你情我願的事情。
“我就是看不慣你。”簡抑說,指腹擦過那滾燙的肌膚時,小心又仔細,“我就是討厭你。”
“我就是想,你當時不來幫我就好了。”
“要是不認識你就好了,要是再也不見你就好了。”
他發自真心,語氣都認真,眼見著俞揚滾燙的氣場漸漸冷了下去,他的手卻還緊緊捏著俞揚將要掙脫的下巴。
這些話他必須說完,他不會顧忌俞揚的感受。
*
俞揚想,自己大概在接受某種審判。
起因是他年少時錯誤的選擇。
但再來一次俞揚也會這麽做。
只不過代價是,他永遠得不到簡抑正視的目光。
簡抑對著攝像頭都能含情脈脈,對著他仿佛才是對著一台喝機油為生、心臟以齒輪和泵組成的機器。
他不配擁有尊重,不配擁有情誼,不配擁有甚至哪怕一次,簡抑滿心歡喜的笑容和目光。
都是自作自受,他理應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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