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後,程程把鐲子送還,俞揚說不用,算是他母親的一點心意。
至於為何不看好這場婚姻,母親沒說別的,隻道你一個害怕青蛙的人,娶一個解剖青蛙跟玩兒似的姑娘,有些不太合適。
俞揚當時的反駁是,他害怕青蛙,程程就能幫著解剖青蛙,說明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我看那小姑娘也不知道你怕青蛙。”母親彎了彎眼睛,“剛剛講到你們剛認識的時候,你幫她徒手抓跑掉的青蛙,她笑得可開心了。”
母親似乎很擅長捕捉這些細枝末節,明明成天都在風風火火地忙著家族生意,卻還有閑心管他怕不怕青蛙。
俞揚差一點就把老豆的影評本給母親,或許母親能從那些凌亂的句子裡看出什麽東西。
但有一隻手扯住了他的後衣領,他又一次把老豆唯一可以稱得上遺物的東西悄然藏匿。
大抵潛意識裡,他總是把老豆的死歸咎於母親。
誰讓母親風風火火,出現得那麽湊巧,在老豆的葬禮上,一身灼眼的紅。
此前俞揚和老豆在縣城裡生活的十五年裡,沒有半分母親的影子。
俞揚也問過老豆,問他自己的身世。
老豆隻說,他是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
俞揚也有聽鄰居們的議論,但身為土生土長本地人的鄰居們,不知道老豆抱著繈褓裡的俞揚從哪裡來。
鄰居們的印象裡,老豆出現在縣城就已經和俞揚綁定在一起,長達十五年,只有他們爺倆兒,沒有第三個人的影子。
應該要有第三個人,因為沒有母親的話,老豆一個人是沒辦法生出俞揚的——俞揚初中的時候就上過生物課,知道最基本的生理常識,自然不會相信老豆真的是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他。
他和老豆很像,特別是眼睛。
鄰居們攤主們都說,他笑起來和老豆一模一樣,只是他要瘦削些,老豆要圓潤些。
他也繼承了老豆的身高,一八三的個子,在嶺南這一片區都算得上傲人。
不過他長得要更白淨,面部線條更柔和,這些是隨了母親。
母親出現在老豆葬禮上時,鄰居們又說她一看就是俞揚的媽媽。
其實老豆和母親算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沒有半點所謂的夫妻相。
老豆是小縣城裡起早貪黑做小本生意的豬肉攤攤主,日常打扮是背心短褲外加人字拖,不笑的時候再拿把刀,堪稱是凶神惡煞;母親則永遠妝容精致,衣著講究,腕上的玉鐲子一天一個樣式,說是仙女下凡也不為過——俞揚猜不到她的年紀,仙女大概是沒有年紀的。
惡煞跟仙女,一個地一個天,竟有朝一日能捆綁在一起,生出俞揚這還算正常的兒子,大概也算是一個奇跡了。
生命的奇跡?呵。
*
俞揚盡可能地不讓自己的事情牽扯到老豆和母親的故事裡,雖然他本人就是老豆和母親故事的產物。
一旦牽扯,一旦細想,他怕自己會陷入往事未知的漩渦。
未知對於人來說有強大的吸引力,與此同時也有巨大的危險性。
俞揚是個做什麽都要精打細算的人,不劃算的事情,他是萬萬不會做的。
可惜有時候精打細算也會出問題,例如和程程的婚姻。
他要的好處太多,於是被命運不客氣地掀翻了船。
說不難過也挺自欺欺人,俞揚到底是醉了一個大夜。
迷迷糊糊地夢見了大學時候的事情。
似乎是大二的某個下午,他路過學校的生物樓,被裡面的嘈雜聲吸引。
教學樓裡方方的天井,跳躍了如雨點一般的各色蛙類,在俞揚這裡,他統稱它們為青蛙。
青蛙們踩著不知名的鼓點跳躍,不光在天井裡,也在俞揚腦子裡的那根弦上。
他不該來看這一場熱鬧,及時止損的辦法是扭頭就跑。
但他被抓住了,一個女孩,猶如女孩手裡的那隻撲騰著四肢的青蛙。
“同學,你能不能……”
能,怎麽不能?
俞揚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愛情,能讓一個害怕青蛙的人在那個下午免疫了青蛙皮膚滑膩的觸感,以及它們的咕呱咕呱,心甘情願面帶笑意地一隻一隻抓。
事畢,俞揚與女孩交換了聯系方式。
程程,很特別的名字。
程程說,是因為她爸媽都姓程,所以她叫程程。
俞揚的名字沒有那麽多來歷,他隻說我叫俞揚,你可以叫我小魚。
老豆經常叫他小魚,頻率高過俞揚這個大名。
俞揚跟著母親姓,母親不叫他小魚,母親很少叫他名字。
偶爾的偶爾,仿佛想起什麽似的,會叫他“小羊”,特別提醒他是羊羔的羊。
俞揚,魚羊,敢情他就是個鮮!
俞揚無力吐槽,再奇怪的名字也是生身父母給的,俞揚總的來說還算得上是個孝子。
做夢夢得稀裡糊塗,酒醒後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大床上,他那不遠不近的朋友簡抑,正坐在床沿手裡拿著本磚頭厚的書。
俞揚下意識往被子裡鑽了鑽,怕簡抑一板磚拍過來。
他想起自己酩酊大醉的夜晚是在簡抑的住處度過,窗外雨聲淅瀝,是長久的回南天氣。
簡抑是個好人,沒有真給他一板磚,隻冷著一張俊臉起身,讓他醒過來就趕緊去洗漱,身上的酒氣太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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