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的故事,或者說事故。
期間俞揚特別外行地感歎一句:“殺了不少人啊。”
母親看得目不轉睛,熒幕上女明星的紅裙子燒在她的眼睛裡:“是死了不少人。”
“果然還是環境太極端,不用暴力解決不了問題。”俞揚接茬,依舊是在談電影。
母親說:“不用肢體的暴力,也會死人。而肢體的暴力,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保護措施。”
俞揚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但確定她不是在說電影。
當然,他也沒有很多閑心,專門來陪母親看電影。
他不是電影愛好者,只是某位影帝的經紀人。
*
俞揚是被桌子的硬度硌醒的,睜開眼時貼著桌子的那半張臉生疼。
他一邊胳膊撐著桌子,一邊手捂住臉直起身。
平板電腦倚靠在支架上,已經黑屏待機。
俞揚迷迷瞪瞪地伸手解鎖,發現視頻進度條已拉滿,而現在時間是凌晨兩點半。
但他半點節目內容都沒有看。
算了,俞揚打了個哈欠,把手機從桌子另一邊勾過來,反手按摩著酸痛的頸椎,準備去微博看看網友的評價。
不過,在此之前,他看到了簡抑的訊息。
“綜藝還不錯。”簡抑說。
時間顯示是零點。
按照俞揚對他的了解,估計眼下這個點兒他還在打遊戲。
“你都覺得還不錯,那我就放心了。”發完消息,困意再次湧了上來,俞揚決定現在就洗漱睡覺。
明天至少睡到十點鍾。
“難得,這個點兒你還醒著。”簡抑很快回復過來。
“馬上就睡了。”俞揚又打了個哈欠,他該放下手機起身,但沒有。
迷迷瞪瞪地捏著手機,迷迷瞪瞪地等待著什麽。
最後差點一腦袋又嗑回桌子上,俞揚揉揉尚未遭殃的額頭,稍稍提了精神看對話框。
沒有回信。
他迷迷瞪瞪地想,迷迷瞪瞪地試圖辨認鍵盤,最後放棄,直接發了條語音。
“話時話,你有冇有穿耳窿?”
(話說回來,你有沒有打耳洞)
他隱約記得簡抑是說要去打耳洞。
說完他就起身,遊魂一樣飄進浴室。
把外衣外褲扔進洗衣機時,聽見有盒子墜地的悶響。
*
但俞揚沒精力去管了。
他草草地衝了澡,草草地扯了條浴巾裹身,再草草地把自己砸進臥室的大床。
中斷的夢境得以繼續。
他坐在電影院光影的明滅裡。
身側的母親右手腕子上帶著水色的鐲子,磕到椅子扶手時叮當脆響。
熒幕上的母親身著榴紅色的裙子,飄揚在血腥味的風裡無聲無息。
一時讓俞揚這夢中人也疑惑,他到底是在陪母親看簡抑的新電影,還是母親帶他來看一場前半生的故事。
“你心底就半點沒數麽?”身側的、熒幕上的母親齊聲問。
“我怎麽可能有數呢?”俞揚輕聲答。
他是一個毫無共情能力的人。
最後飾演混混的簡抑殺死了幕後的老板。
簡抑瘦下來的背影更像是一把刀。
俞揚只是疑惑,為何混混一個聾子,能在不借助助聽器的情況下,聽到老板要謀害女明星的計劃。
這大概是一個劇情的疏漏,母親沒有看出來,簡抑也沒有額外跟他提起過這個情節設計的含義。
甚至他找導演的采訪,找創作團隊的采訪,找飾演女明星的展顏的采訪……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一點。
*
俞揚想,他陷在了一個陷阱裡。
大約是文藝片共有的陷阱。
他問老豆看懂了嗎,老豆從來都坦然,說:“沒看懂。”
豈止是沒看懂,老豆在影院裡呼呼大睡,沒有半點想要試圖看懂的意思。
“你不看,怎麽知道她騙沒騙你?”
“橫睇都睇唔明。”
(反正看也看不懂)
所以不聽不看不想,隻用當一把刀就好了。
*
二十七歲那年的俞揚,想明白了父母親的關系,說服自己在簡抑的婚禮上謀得一個主婚人的位置,生命達到了無限充盈的狀態。
結果,簡抑放棄了結婚,母親也著手準備把俞氏的產業逐步交到他的手上。
俞揚感受到生命充盈又迅速衰竭的瞬間,原因是母親並沒有為他的頓悟表達出額外的情緒,母親唯一想的還是要把他推上繼承人的位置。
而簡抑,他和簡抑的關系有好些個質變的節點。
其一是他自己的婚禮,其二便是簡抑的婚禮。
可惜他們都沒能維持自己的婚姻,從而導致乾癟的友情還在以乾癟的方式繼續。
仔細想想,活著也沒多大意思。
只能繼續勉強維持乾癟的親情,和乾癟的友情。
至於愛情……他和老豆一樣,都沒有資本談論這個東西。
*
早上十點,俞揚醒了過來。
睡夠了,夢夠了,腦子昏沉。
習慣性先尋覓到手機,打開,看到無數個消息小紅點。
他努力地往下滑,找到簡抑的頭像。
簡抑回了信息,是一個問號。
俞揚這才點開自己的語音聽了聽,嗯,問人家打沒打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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