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裡說著抱歉的話,態度也算誠懇,但久居上位的人連說抱歉都帶著不自知的居高臨下。
這種明顯的態度,時溫並無所覺,他只是一時之間驚訝於萬重為對自己的稱呼。只有父親和幾個很親近的朋友會叫他“阿溫”,他從未想過這兩個親昵的字有一天會從萬重為口裡說出來。
時溫吃驚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瞪圓,嘴巴也張開一點,他長相偏白幼,又整日地除了學習之外,就知道和花草打交道,24歲的人看起來仿佛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不知道哪個點觸動了萬重為,他嘴角突然挑起,發出很輕微的笑聲,腦子裡無故蹦出兩個字:好呆。
“我看平叔和小荷他們平常都是這麽叫你。”萬重為解釋道。
時溫很快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你現在已經研二了嗎?”萬重為又問,剛才時溫面對萬行川的那段自我介紹,不僅是萬行川第一次聽,萬重為也是第一次。
“嗯,是的。”時溫答。
“什麽專業?”萬重為問。
“園藝植物生物技術。”時溫說完,又怕自己解釋得不夠詳細,便又補充道,“方向是園藝作物種植資源研究與遺傳改良創新。”
萬重為挑挑眉,沒接話。
今天的事對時溫來說很突然,對萬重為來說也一樣。
眼前這個有些拘束的、有問必答的青年,萬重為之前並沒有在意過,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想不起來這個人叫什麽名字。
——他和這個家裡其他人一樣,都是受雇者,非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時溫和萬家還有一層關系:被資助人。
時溫的父親時潤州,萬重為是知道的。時潤州在萬家的工作時間很長,早在萬行川還住在洛水居的時候,時潤州就是萬家的園藝師。萬行川喜歡花草,甚至常常親自動手侍弄,兩人還偶爾會探討怎麽種植一些名貴花木。
那時候,常常有個小不點跟在時潤州身後,想來就是時溫了。
管家平叔跟他們父子相熟,在偶爾的閑談中,萬重為知道,時溫的母親過世很早。後來,時潤州也在時溫17歲那年因病去世。那時候的時溫還在讀高中,據說成績很好。
平叔為此專門去跟萬重為求過情,說這個孩子可憐,能不能讓他接替父親的工作,有一份收入可以支撐到大學畢業。
還頗費周折地解釋,時溫雖然還在念高中,但早就跟他爸爸學會了萬家花園裡那些名貴花木的打理技巧,熟知它們生存習性,一定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當時的萬重為25歲,剛進入公司沒多久,每天都很忙,這種小事對他來說甚至不用過腦子,就隨意點了下頭。
他那時候對17歲的時溫是有點印象的:個子不高,有些瘦,臉龐清秀俊朗,笑起來很乾淨。偶爾能在花園裡看到他在侍弄花草,視線迎上的時候,那個男孩子有點害羞,眉眼彎起來淺笑,輕聲說一聲“萬先生好”。
除此之外,再也沒別的更深刻的印象了。
沒想到一轉眼,他竟然已經讀研究生了。
今天的事萬行川有備而來,他想讓大兒子和黃程的女兒訂婚,其實萬重為心裡隱隱有所預感。但鑒於之前兩次失敗的聯姻,萬重為還抱有一絲僥幸。然而事實再次證明,萬行川沒什麽下限,行事也無規律可循。只要有利可圖,並且吸引力足夠大,親情這種東西算什麽,在他眼裡只是個附庸罷了。
所以萬重為在花園裡看到時溫時,隻好隨機應變,順手拉個人來解圍了。
關鍵是,現在這個“圍”怕是需要時溫一直解下去。
“阿溫,有些事要和你說開。”萬重為直接切入重點,但還是斟酌著語氣,畢竟這個剛剛做出的決定,一般人可能接受無能。
時溫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你也聽到了,剛才我和父親有些不愉快,原因是他想讓我和黃蘊藉訂婚。”他頓了一下,又解釋道,“黃蘊藉是黃程的女兒。”
黃家從政多年,關系網遍布T國,黃程此次調任平洲,剛來就引起諸多關注。一時上門攀附者眾。萬家本身實力雄厚,不是非要依靠黃家這層關系,也不需要非走聯姻這一步,只是萬行川有自己的算法,他和萬重為各自心知肚明。所以才要來鬧這麽一場。
“可能很多人都想要和黃蘊藉結婚,但這裡面並不包括我。”萬重為慢慢說著,語氣誠懇,並沒有太多隱瞞,“因為一些原因吧,這些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你一直在萬家工作,也了解我的一些情況。”萬重為打量著時溫的反應,見他沒有抵觸情緒,略略抬了抬眼皮,繼續說,“我身邊可以信任的人不多,我不能隨便找個人來結婚。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
“什麽?”時溫有點沒太明白。
“剛才那些話,並非只是說說而已。”萬重為見他顯然沒正確領會這件事的真正意思,也不急,喚了小荷拿點水果過來。等小荷走了,他把果盤往時溫那裡推了推,讓他吃點水果休息一下。
有些話要慢慢說,給對方接受的時間,後面的事才好控制。
萬重為不怕時溫不同意,畢竟錢是個好東西。但時溫的性子他現在還摸不準,不知道能不能做個可靠的合作者。
“我剛才跟父親說,我有喜歡的人,有想結婚的對象。”萬重為看著時溫,“他現在知道了那個人是你,所以,我們怕是要真的結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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