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願忽然覺得,那天的唐修像一個局外人,說難聽點,像是個保姆。他從外面匆匆趕回來,有條不紊地做家裡的家務,拖地、做晚飯、擦桌椅、洗衣服、曬窗簾、給妹妹熬湯煎藥,連告訴她自己第二天要去做醫療馳援,說的都是“媽媽你看家裡還有什麽事需要我做?我明天要下鄉去做醫療馳援了”。
她那時候改劇本改得心煩意亂,聞言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沒有”。
他說,好,有什麽事情跟我說就好,我盡量趕回來。
她點了點頭,說你去休息吧。
他應了一聲,把她桌子上的咖啡換成了牛奶。
她發現以後,不甚愉快地讓他換回來,讓他不要自作主張,他又應了一聲,給她衝了咖啡,跟她說一會再送一份熱湯過來,讓她多喝點湯。
他在房間門口躊躇了很久,像是鼓起很大勇氣一樣,輕輕地問她:“媽媽,你對我是不是很失望?”
她抬起頭,微微蹙著眉頭看著他。
“我本意不是這樣的,我……”他像是想解釋,說著說著卻又垂下眼睫躲開了她的視線,喃喃地說了一句什麽,似乎是“我會改的”,然後扶在門把上的手吃力地按了兩下,擰開門離開。
後來送湯的人是秦柏書,她問秦柏書唐修去哪兒了,秦柏書說他在準備明天的早餐。
她問秦柏書,唐修有沒有私下裡為難他。
秦柏書連連搖頭。
她看著秦柏書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去廚房找唐修。
那時候灶台上正熬著一鍋粥,他在旁邊往口中塞著白色的藥片,和水吞服。
“你吃的什麽?”辛願問他。
“沒、沒什麽,是……維生素,”他把藥瓶收起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亂,“粥、粥是明天的早餐,但是現在也可以吃,要盛一碗嗎?”
他這一副心虛的樣子讓辛願更加覺得他背地裡又做了什麽事情,便開門見山地質問他是不是又刁難了柏書。
他說沒有,只是因為他要看著粥所以讓柏書幫忙把湯拿上去,不是故意使喚他,當時候也給他拿了紙巾墊著,不會燙到手。如果做得不對的話,他可以道歉。
他在辛願眼裡看不到信任,所以越解釋越覺得蒼白無力,就問她,柏書是不是燙到手了,他有帶著醫藥箱,可以給他處理。
她說,柏書沒有燙傷,只要你不惡語相向,沒有人會受傷。
他愣了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我知道了,我會改的,對不起。
然後他就轉過身去,安安靜靜地洗菜,擇菜,洗碗,裝盤,喃喃地又重複了一聲對不起。
他做這些的時候,竟然已經懷孕了近六個月了,沒有找任何人幫忙,所有事情都堅持著自己完成。那天她也沒有看到他吃什麽東西,說了一句自己吃過了,喝了幾口水,就一直在忙,也不跟家裡人談心聊天,拖回來的行李箱甚至沒有拖進臥室,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又拖著它走了。
其實那天他離開家的時候,她晨起上了洗手間,從窗戶看到他拖著行李箱慢慢走出樓道,回頭向著家裡客廳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後來視線移到自己這邊,四目相對不過一瞬,他就倉惶避開,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小區的大門走。
那雙畏懼而難過的,灰蒙蒙的眼睛,再次拖起行李箱時慌亂無措的手。
在很多年前,那雙眼睛是亮晶晶水汪汪的,總是充滿依賴和希冀地看著她,那雙手肉肉的短短的,總是摟著她的大腿,他還會蹦噠著小短腿,奶聲奶氣地說媽媽抱抱阿修呀。
她怎麽就把那個嬌氣又靈動的小糯米團子,逼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第49章
唐硯之靜靜地聽著辛願說完,聽著她語無倫次的道歉,眼淚怎麽都擦不完,終究是歎著氣將她擁進懷裡:“不哭了,是我不好,你也是為了我。”
“不是的……不能怪你……是我一直以來給他的壓力太大了,”辛願抱緊唐硯之哽咽著道,“之前他接到我電話的時候,很開心的,我心裡著急,還是很衝地跟他說話……”
唐硯之無聲地撫摸著她冰涼的發尾,過了一會才澀聲道:“小願,其實問題的根源不是你給他的壓力太大了,是我們都不夠了解他。因為他不愛傾訴,我們也很少跟他有過掏心掏肺的交談。他小時候你之所以覺得他嬌氣粘人,那是因為他沒有安全感,才喜歡跟著大人。他其實是很害怕自己一個人待著的孩子,但我們逼著他自己一個人長大,他完成得太好,什麽都自己撐著,把我們都騙過去了。”
辛願聽得心如刀割,只能靠在唐硯之肩膀上低聲啜泣著,艱澀地道:“我現在應該怎麽辦……我能做什麽……”
“你不是給他帶了飯過來嗎?他應該還沒吃,拿進去給他吧。”
“可是他怕我……”
“試一試,不行的話有我,嗯?”唐硯之捧著辛願哭得冰涼濕潤的臉,輕輕擦掉上面的淚水。
辛願用力點頭。
—
唐修蜷縮在被窩裡,攥著一隻正在播放音樂的手機,響起來的旋律還是那首一成不變的《知道不知道》。
風吹著白雲飄
你到哪裡去了
想你的時候我抬頭微笑
知道不知道
他看到唐硯之進來,就把音樂關了,然後用細瘦的胳膊努力撐起身子往旁邊挪,騰出了一個鋪著兩只靠枕的位置,含糊地道:“爸爸……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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