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默拿紙巾捂在口鼻上,還沒擤鼻涕,聽到唐硯之的話就忽然把紙巾挪上去蓋住了眼睛,單薄而柔軟的紙張一下就被那裡湧出來的溫熱液體浸透了。
“他真的很喜歡你,你對他而言是不一樣的,”唐硯之聲音比之前溫和,卻也愈發暗啞了,“我已經是個很失敗的父親了,你不要像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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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退燒後,精神方面還是沒有完全恢復,對身邊的人時而認得時而認不得,但是只要他能認得出薑默,就會對薑默有極強的依賴,只要有薑默在,他對其他人的言行反應都很遲鈍,第一反應都是往薑默身後躲。
但好的是,他的應激反應沒有之前那麽強烈了,很少出現情緒不穩的情況,大部分時候都是呆呆懵懵的,稍微有一點不對,也能很快被薑默哄回來。
總體來說是有好轉的,醫生批準唐修出院靜養,還忍不住開玩笑說這場燒發得還是蠻劃算。
因為唐修出院的時候,薑默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扶唐修下床、背唐修走路、抱唐修上車,基本都是顧言笙代勞,薑默穿著唐修織的深棕色毛衣,在旁邊喝著唐硯之給他燉的養胃湯,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幾乎快把顧言笙戳出兩個洞來。
等唐修被抱上車,薑默趕緊摟著自己的心肝寶貝,毫不客氣地砸上車門將顧言笙隔絕在外。
唐修此時正睡得昏昏沉沉,比起之前來說,睡得算是安穩,薑默給他裹著毯子,讓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睡。
唐修的皮膚生來就白,因為在病中更是白得透明,像琉璃娃娃一樣脆弱又漂亮。薑默越看越覺得心裡癢癢,忍不住湊到他的睫毛跟前吻了吻他的眼睛。
唐修皺了皺鼻子,半睡半醒地睜開眼睛,被擾清夢也沒有不高興,而是用冰涼的嘴唇碰了碰薑默還沒遠離的下巴。
薑默心臟都酥麻了,又親了唐修的左臉。
唐修就朝他的方向偏了偏腦袋,嘴唇剛好蹭到薑默的左臉。
薑默簡直心花怒放,忍不住又托著小貓熱乎乎的後腦杓,來來回回地在他鼻尖上蹭來蹭去,本來想著再蹭幾下就讓他好好睡覺,沒想到蹭著蹭著感覺他抓著自己衣袖的手越來越用力,直氣身子就發現他睜著霧蒙蒙的眼睛,像看一個不真實的幻境一樣怔怔地看著自己。
“不要走。”他還沒有很清醒,眼角跟著泛著濕潤的紅色,說起話來帶著鼻音,模模糊糊的三個字聽起來委屈至極。
薑默還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就難過了,還沒來得及問,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槍響,唐修瞳孔劇烈收縮著,整個人驚顫而起,緊緊地抱住了薑默。
起初薑默以為他是害怕,可是他撲進他懷裡之後,卻用雙手護住了他的頭部。
他想保護他。
他確實是害怕的,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著,骨頭幾乎都要抖碎了,卻拚盡全力地想要護著他。
薑默想到了出任務時的小秋,原本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的,聽到槍聲之後,忽然就總是走在他的前面。
他的腿不好,要一直走得比他快,很難,也很疼,他疼得一直在抽氣,一直在喘,後來越發嚴重,他汗如雨下,只要是他停留站立過的地方,地上都會留下一灘水漬。
可是他一直都走在他的前面,任務完結回到車上以後,他膝蓋腫得很高,疼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嘴唇蒼白失血,呼吸輕淺而僵滯。
薑默諷刺地道:“走路都能走成這樣,還真是不會拖後腿。”
他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答不上來,只是輕輕地喘息著,摸出了他隨身帶著的小本子,寫了一句:你有沒有受傷?
薑默沒搭理他。
他又寫:聽到槍聲要小心一點。
薑默看著他認真的樣子,覺得他很無知很好笑,因為他知道那些槍不會輕易打在他身上,他手裡抓著很多那些人的命脈。
可是小秋不知道,唐修也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告訴他,所以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保護他。
薑默不敢再回想,也不敢去設想,如果當時,有子彈傷到了唐修,會是怎樣的一種後果。
又或許,真的有子彈傷到了他,只是他沒有說,也不敢喊疼,就躲在沒有人的角落,安安靜靜地給自己取出子彈,包扎傷口,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回到他身邊。
他不敢再想。
跟顧言笙確認了槍聲是外面露天廣場上節目表演的特效音,薑默試著安撫唐修,但是唐修卻將他抱得越來越緊。
“不要去、不要去了……”他顫聲嘶啞地道,“會受傷……你不能去了……”
“阿修,你聽我說,我哪兒也不會去了,就在這裡陪你,”薑默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輕聲細語地跟他解釋,“沒有槍,沒有人要傷害我,你不要擔心。”
他重複了很多遍,唐修才勉勉強強放松下來一些,手卻還是堅持護在薑默的頭部,驚弓之鳥般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他眼圈發紅,眼角濕潤,滿臉都是淚痕,薑默攬著他心疼地吻了幾下他的眼睛,他的眼淚忽然又再次湧了出來。
他能哭出來,薑默是慶幸的,因為他的小貓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連哭都不會哭了,眼睛發紅卻乾澀,一滴眼淚都沒有。
小貓嗚咽一聲,親了親薑默,然後又抱住了他,喃喃地說:“我親親你……你不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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