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顛簸疲憊,凌意的頭不久又搭在厲醒川肩上,厲醒川沒再推開。
到了臨江,為顯得不在乎,凌意獨自一人先行回了學校,由厲醒川帶著凌素慧回到家。
很巧,厲微不在。
找不到合適的拖鞋,他將他媽媽的拿出來,凌素慧遲疑著不敢穿,地板更是不敢隨便踩,無措地站在門外。恰在此時吳仕千從衛生間走到客廳,第一眼瞥見厲醒川,“醒川回來了?你媽去開研討會了。”
第二眼才看見門外的人。
四目相對那麽一瞬。雖然事隔多年,凌素慧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她僵著身子捋了捋兩邊的頭髮,又把縮上去的毛衣扯下來。
吳仕千沒戴眼鏡,“你是……”
凌素慧十指扯緊褲管,“仕——”
“是來收廢書的?怎麽這麽早就來了,進來吧,雜志在我房間。”
她那後半個字斷在喉裡,悚然抬起頭,丟了魂似的看著他。吳仕千覺得這人奇怪,遠遠地瞧得也不十分清明,多一眼也沒有興趣,兩隻剛洗過的手在褲腿上抹了抹,轉身回屋去了。
凌素慧就那麽站在那兒,渾身簌簌發抖。
一個小時後,她坐大巴走了。走前去了一趟凌意的學校,是厲醒川帶她去的。
做母親的沒有不牽掛孩子的道理,可孩子卻不是個個有良心。凌意躲在宿舍不見她,怎麽叫都不出來。她也不願再耽誤厲醒川的時間,最後輕輕敲了敲宿舍門,“凌意,媽媽走了。給你買的香水梨我就掛在門上,你記得拿進去。”
說完便慢慢轉身下了樓。
五分鍾後,宿舍門向外打開。凌意出來把水果提進去,發現厲醒川就靠在走廊的牆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提袋子的手緊了緊,轉身一言不發回到宿舍。宿舍裡另外三個人很長時間沒吭聲了,一直戴著耳機假裝看視頻。
“你們吃梨嗎?”他把袋子撐開,走到每個人面前,“我媽買的。”
大家各拿了一個,到第三個人時,忽聽咦的一聲,“凌意,袋子裡好像有錢。”
凌意低頭,只見拳頭大的香水梨下壓著幾張疊好的鈔票,外面用保鮮膜小心翼翼地包了兩層。拿出來一看,三張一百的,兩張五十的。
他木然地將錢揣進兜裡,慢慢轉身坐回床邊,一分鍾後卻聳然起身,急匆匆奔出宿舍。
厲醒川居然還沒離開。
“醒川我媽媽呢?!”
“走了。”
凌意握著手機轉身就衝下樓,腳上還撒著雙塑膠拖鞋,幾次差點摔倒。剛跑出校門,身後引擎轟響。
“上車。”
厲醒川騎在車上,左把掛著一個多余的頭盔。凌意想也不想就跨上去,戴上頭盔緊抱住他的腰。
摩托箭一樣撕開寒風衝出去,將梧桐樹、水果攤、冒著白霧的煙囪和那些對錯輸贏通通甩在身後。凌意就隻想追上媽媽,說句早就該說的對不起。
只可惜摩托再快,終究敵不過準點發車的大巴。此後的日子他常常在想,如果那一次肯好好跟媽媽說幾句話,肯把心結打開哪怕一點點,後來媽媽也不會為了見到他,獨自一個人找到他租的房子去。
往昔如夢,好夢連著噩夢。
再睜開眼,凌意發現自己就睡在厲醒川跟小樹的身邊,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前一晚兩人的對話終止得很突然。
在他說過那樣的話以後,凌意以為醒川是會生氣的,也做好了兩人關系再度緊張的準備。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厲醒川並沒有發火。
醒川只是說:“凌意,我也是唯一的兒子。”
這句話像一滴墨落進水中,雖無棱角,份量卻極重,隨之而來的各種隱晦的含義在水裡暈染開來,沁入凌意的四肢百骸。凌意感覺得到,醒川一定還有事沒有說。但他不說誰也不能逼他,也許有些秘密會永生永世爛在肚子裡,即便那已不能算是秘密。
比如醒川五年前去過機場,只是沒有等到凌意。
起床以後,凌意給他們父子做了頓簡單的早餐,麵包片夾雞蛋和火腿的簡易三明治。
“沒有生菜了,我加了兩片西紅柿。”
小樹吃飯時還是會圍一個鵝黃色的口水巾,看上去非常可愛。他每吃一口就對凌意說一次謝謝,然後非要聽到凌意說“不用謝”才肯吃下一口。
凌意微笑起來,轉頭見厲醒川吃得不緊不慢,便問:“醒川,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牆上的掛鍾都已經九點了。
“上。”厲醒川還是惜字如金。
他就把手裡的紙巾疊好遞過去,“一會兒你先去上班吧,我等田姐來了再走,反正我們公司不用打卡。”
“今天送他去他奶奶那兒。”
“喔,”凌意點點頭,“那我一會兒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們。”
話說得留有活口,下一次再來不至於顯得突兀。
厲醒川拿著三明治的一角,低頭瀏覽著一些有關幼兒園的介紹,“我送你。”
凌意愕然抬眸。
“送完他順便送你。”
“你手受傷了,方便開車嗎?要不然打車吧。”
一邊說,凌意一邊用手指將他弄到桌上的麵包碎屑很小心收集起來。
厲醒川仍舊顯得無可無不可的,“不要緊。”
只是左手不大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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