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說著就走開了,留他自己在房中忙碌。
這不是個輕松的活。要畫戶型草圖,要用相機拍照,還要用卷尺、測距儀測量長寬高,再一項項認真地記錄下來,平時都是兩個人搭配,今天就他一個。從前學畫畫的時候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拿筆畫門向哪開、窗寬幾許。
臥室目前是空置狀態,隻放了一些玩具和泡沫板。也許是口罩戴久了,凌意幹了一會兒活後,覺得胸有些悶。經理還留在客廳攀談,想必正說得舌燦蓮花,短時間不會有人過來。他就坐到飄窗處,輕輕推開鋁合金窗戶,拉下口罩呼吸新鮮空氣。
凜冽的冷風自窗下鑽入,拍在乾燥的臉頰上,精裝房標配的白色紗質窗簾被風吹起一角,拂在頸後似呵癢。吹了一會兒後,他覺得神智清醒許多,再聽到客廳傳來的談話聲,心臟已不再拉扯著鈍痛。
五年時間的確改變很多。
記得剛認識醒川的時候,他們針鋒相對,互看不順眼。後來不知怎麽的,慢慢變成他追著醒川跑,中午一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也要從美院趕到臨大,隻為見醒川一面。
至今凌意都想不通,自己當時哪來那麽多勇氣,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似的,無論對方態度有多冷淡,只要能見到這個人,他就覺得怎樣都值得。
現在呢?現在當然不了。
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且不論醒川待自己還能不能有過去萬分之一好,就算他不在乎過去,不在乎曾經發生的一切,自己的心境也截然不同了,再不像從前那樣義無反顧。
相見不如懷念,無謂自討沒趣。
“叔叔,你在玩躲貓貓嗎?”
小朋友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雙手捧著一個巴掌大的碟子。
凌意心神一斂,下意識往後面看,沒見到其他身影才放下心。他拉上口罩闔緊窗戶,“不是躲貓貓,叔叔工作累了透口氣,有什麽事嗎?”
“給你!”肉肉的小手獻寶一樣,高高捧起手裡的曲奇餅乾,“請你吃。”
圓嘟嘟的臉蛋,清澈的眼眸,漾著笑意的嘴角。雖然不像醒川,仍然十足可愛。
凌意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謝謝你,叔叔不餓。你叫什麽名字?”
“小樹,樹苗的樹。給!”他不及凌意腰部高,仰頭的角度顯得眉目清秀,踮起腳往前夠,“給!”
簡直強行推銷。
凌意忍俊不禁:“叔叔真的不吃。”
這一下不得了。
“爸爸也不吃,叔叔也不吃,我自己吃。”說完像是生誰的氣,回轉身跺跺腳,氣鼓鼓地坐到旁邊的泡沫板上,餅乾差點兒被他一屁股坐碎。
凌意將碟子搶救出來,哭笑不得:“怎麽了?”
“小樹做的餅乾,你們都不喜歡。”
“你做的?”
三四歲大的孩子,還沒有灶台高,哪裡就做得來烘焙了。
果然,他支支吾吾,塞半塊曲奇入口,“阿姨一起,阿姨幫忙。”
阿姨?
凌意微微一怔,輕聲問:“你媽媽呢。”
回想進門以來,家中處處擺設,樣樣陳列,沒有任何女主人的蹤跡。
誰知話音剛落,隻比紅薯高一截的小屁孩忽然扭頭,緊張地對他比了個噓!
凌意跟著一愣。
“噓——”肉感十足的手指頭半晌沒拿下來,小樹目光閃爍,小聲囁嚅,“這是秘密。”
“秘密?”
“爸爸說的。”
“為什麽?”
“……”一張小臉微紅,像是憋的,又像是不好意思,湊近他耳邊,手掌作傳聲筒,“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就我沒有,爸爸說不要告訴別人,不然他們會笑我。”
爸爸是他的一切,爸爸的話代表真理。
擔心自己驚愕的表情會讓孩子受傷,凌意低頭拿了塊餅乾,輕輕咬下一小口,嘴裡卻是苦的。
怎麽也想不到,醒川竟然會是單親爸爸。
孩子的媽媽是另有歸宿了,還是……心裡有一萬個問題,面對缺少母愛、由父親辛苦帶大的小樹,卻是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他慢慢地嚼。
房內安靜。
半晌,一根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臉。轉頭,小樹望著他,眼底清澈,並無太多悲傷,“好吃嗎?”
他微微點頭,“好吃。”
“耶!”小樹一下子跳起來,比了一個卡通片裡的進擊姿勢,嘴裡嗚嚕嚕嗚嚕嚕地衝出門去,“爸爸——爸爸!叔叔喜歡!”
擔心厲醒川會被招呼過來,凌意很快放下餅乾起身,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量房,心裡翻江倒海。
還好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誰也沒有來看過他。
乾完了活他也不便出去,隻將房門半掩,繼續留在房中。工具攤了一地,手裡畫板上密密麻麻全是線條跟數字。他坐著發了會兒呆,拿出手機輕輕摁亮。
屏幕上一張灰蒙蒙的背景照片,是從樓頂往下的俯拍。畫面底角,懸空著兩雙腿,挨得很緊,是兩個人坐在一起。像素很差,看起來有些危險的一幕,卻已經做了五年多桌面。
年少時危險當酷,激情當愛,成熟後方知平淡才是生活的本真。
有那麽一瞬間凌意很想衝出去,走到厲醒川面前說句好久不見,可惜最終還是忍耐下來。
十分鍾後他走出去,站得遠遠的,給江昊發了條消息:“經理,我這邊都弄好了,隨時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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