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你,野心太大,遲早把自己累死。”
呂清儀抿著嘴打趣:“還說別人呢,你年輕的時候不是一樣?依我看邵揚這樣蠻好的,年輕人嘛就是要出去闖,撞得頭破血流又怎麽樣?現在不拚難道等著七老八十了再來拚啊。”
到這兒她話鋒一轉,“不過個人問題也要提上日程呀。成家立業,成家可是在立業前頭的,沒有家哪來的業?”
“死老婆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話音剛落胳膊就被重重拍打:“你說誰老、說誰老呢?乾兒子一回來就敢跟我橫眉豎眼的,有靠山了是吧?”
孫冠林哎喲哎喲的,邊開車邊笑著躲。
方邵揚在後座,手中的瓶子已經轉了許多圈,嘴角終於往上抬了抬。
在舊金山的日子過得很平淡。
他每天清早起床就去海邊跑步,回來洗澡換衣服,做早飯給自己吃,然後出門跟婚慶公司接洽。下午帶師父師娘去挑衣服、挑配飾,三個人在外面選一家評價高的餐廳飽餐一頓,晚上回到家再看一部電影。等到夜深人靜時,正好對上國內的時差,可以集中精神處理工作。
半個月後,首批十家試點全部通過考核。周一那日Shirley帶著人去鶴鳴簽協議,有些細節正好當面討論。
國內時間下午四點,舊金山已經凌晨一點。
電話會議的房間號跟密碼早就通過郵件發了,方邵揚給自己衝了杯咖啡,掐著鼻梁坐到筆記本電腦前。
房間裡開著靜謐的燈,身後的落地窗玻璃被空調吹得微涼,十幾米外就是海浪,輕緩地拍打著礁石。
四點差五分,他準時撥入,兩邊與會的人已經在靜候。四點整時,賀嶠的聲音透過信號傳來:“人齊了?”很近。
他微微一怔,忘了出聲。
“方總,能聽清嗎?”Shirley提醒。
“嗯,”這才湊近麥克風,“Shirley,你主持吧。”
“好的,謝謝各位的時間……這次試點的十家門店中,東三環北路大洋百貨一樓的這家是日營業額最高的,海洋公園這家客流量最大,但成交率偏低。從對監控回放跟水單的分析來看,暫時沒有刷單的情況出現,我們雙方都還是秉持一個誠信的原則在接觸……”
“另外我們自配導購的效果也比較明顯,凡是由貝山自配導購的門店,成交率普遍比其他門店高三成左右……”
都是提前反覆推敲過的內容,數據早已爛熟於心。聽著聽著,方邵揚開始注意到一些與會議內容無關的細枝末節。
比如他居然能分辨出哪個“嗯”字是賀嶠接的,進而能推測出賀嶠坐在什麽位置,離Shirley有多遠,離八爪魚電話機又有多遠。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走神了。
一場長達九十多分鍾的電話會議聽下來,咖啡一口也沒有動,但他卻絲毫不困。腿坐得微微發麻,他摘下耳機起身活動了一圈,把杯子裡已經冷掉的咖啡換成了冰水。結果坐下時手肘碰到了某個鍵,仰脖喝水、甚至連嗆到後低聲的咳嗽,都被麥克風清晰地收錄進去。
雖然他自己聽不見,但大洋彼岸的一屋子人聽得一清二楚。
會議室默契地安靜。
Shirley倒很淡定:“邵揚,你有什麽想說的?”
“邵揚?”
“……”
喝完水,方邵揚放下杯子重新戴上耳機,下一瞬卻聽到熟悉又疏離的嗓音:“方總。”
杯子險些被他掃到地上。
是賀嶠。
“嗯?”他喉結動了動。
“麻煩你關一下麥。”
“……抱歉。”
Shirley笑得端莊大氣:“Sorry,我們方總那邊是半夜,有點兒犯困也是正常的。咱們繼續。”
經歷了這麽個小插曲,方邵揚的心臟突然醒了,猛烈跳動到停不下來。剛才賀嶠那一聲“方總”像是蒲公英吹進他心室裡,麻癢,不適,預示著今晚他很可能失眠。
盡管不敢再越雷池一步,仍然管不住自己那顆想念泛濫成災的心。很想再聽一遍,想聽賀嶠叫自己的名字,像以前要發火的時候那樣連名帶姓地斥一聲也行。
他乾脆把房間的燈關了,好讓自己在黑暗中冷靜一些。
瞭望塔閃爍的紅光遠遠地映到落地窗上,照出他模糊的輪廓。他一身白色浴袍,赤腳穿著拖鞋,渾身都是荷爾蒙。
終於會開完了,眾人紛紛告辭。
“培元你先出去,我給剛才說的那家有消防隱患的門店打電話問問情況。”
本該按下的手指即刻懸停。
賀嶠以為會議結束,收音器的通路就會即刻切斷,當下也沒有多想。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門店負責人的電話,一邊詢問情況,一邊在一張A4紙上記某些關鍵點。
嗓音溫和,筆尖在紙面沙沙劃過。
“現在我不是要追責,你不要過分緊張……”
“嗯,我知道。”
“為什麽這個情況我們自己的人沒有發現,反而是貝山的人先發現了?現在他們抓著這一點壓我們的點數……”
“你從頭到尾,把那天的情況再複述一遍,對……每個細節……”
談的是正事,每個字都不帶多余感情,但聽到方邵揚耳中就變成了綿延的海浪,帶著他整個人一道起伏,擱淺,徘徊,每一點微弱的動靜都令他神魂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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